一想到他们身后就是整个太上派,有太上派的弟子与千年基业,太上派长老们反倒不怕了。
毕竟他们都承了太上派恩情好处,即便临阵脱逃后能侥幸活着,也避不开因果纠缠。早在他们被尚余吩咐对付楚衍的这一刻,许多人都已心存死意。
沉默寂静了一会,还有人涩着嗓子说:“我等知晓楚真君好意,只是我们责任加身不能退缩。今日我们宁肯与太上派同归于尽,也不会躲闪半步。”
眉目秀美的大能修士微微皱眉,他眸中有光眼角带笑,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流气派,真像个害羞清秀的少年修士,对着谁都是满心善意一腔诚恳。
在场的太上派长老们,可没被楚衍这个微笑唬住。恰恰相反,他们早已绷紧了脊背如临大敌,甚至抿紧了嘴唇。
他们生怕自己不自觉地牙齿打颤,会泄露出他们的害怕他们的怯懦。
修为相差太大,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眼看护山大阵已有一角毁灭,究竟能支撑多久,所有人都不敢细想。
“哦,既是如此,倒也简单。”楚衍慢吞吞地说,“我敬佩各位长老一身傲骨,所以我只毁阵法,不杀人。”
说罢楚衍向前递出刀锋,动作缓慢沉重又一丝不苟,好像他劈开的不是虚幻不真的灵气,而是粘稠坚固有着韧性的某种液体,固执难缠地裹在他的刀刃上。
护山大阵立时有反应,噼啪电光凛冽狂风与灼灼烈火都来了,齐齐扑到楚衍身前,宛如天劫降世令人无力反抗。
乌云笼罩在楚衍头顶,也悄然削去了他的生机他的灵气,却无法磨灭他的刀锋,雪亮湛然的刀锋。
那斩在虚无中的一刀,终于落在了实处,划开了虚空破开了灵气,袒露出深深长长的一道裂隙。
固然没有声响亦无多么璀璨的光火,却成功让层叠密布的护山大阵,光芒殒灭遁入黑暗。
薄而坚韧的一层屏障,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全无征兆。天地之间那种逼仄压抑迫使人呼吸紧绷的威势,也同样烟消云散。
而太上派长老们与这合道大能,真真正正只隔三丈远,不用神识都能瞧清楚衍衣袖随风抖动。
他们这时才知道后怕,免不得心神恍惚地想,万一这一刀没有留情,又有谁能躲开呢?他们岂不是全都血肉模糊,就连神魂都逃不出来。
怎样的刀法怎样的修为啊,足以然他们脸色煞白不知所以。
少年大能嘴唇一扬,露出个舒缓轻快的微笑:“我也曾受过太上派恩典,所以手下留情了。好端端一座山,若是被我砍掉半个山头,那该多难看啊?”
“不过仅此一下,别无例外。”
楚衍还摇了摇头,很是为自己骄傲一般。
真是凭空而立的灾劫,几百年前楚衍叛门而去也就算了,谁知他现今卷土重来杀上太上派。
虽说并无人命伤亡,也很足以让他们警惕害怕。难道以卵击石,和楚衍拼个你死我活么?
太上派长老们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偏偏在最后关头又起了犹豫,小心翼翼地踌躇不前,仿佛如此就能避过一劫般。
有人恰到好处地插言一句,刚巧解了围:“长老们退下吧,太上派还要由你们照顾。护山大阵被毁,即便是尚殿主也不会怪罪你们。”
“就让我和我的师弟,好好谈一谈。”
说话之人就是李窈兰,蓝衣女修寂寞地立在山巅,越发显得她身形纤细瘦的可怜。
若是由李窈兰做决定,太上派长老们倒也能接受。毕竟她是尚余的徒孙,在太上派中地位非同一般,想来她说的话不会有什么错。
有人交换眼神,二话不说转身离去。也有人犹豫不前,声音轻细地小声说:“李长老,我们不能让你独自对敌……”
“退下。”李窈兰神情漠然地说,“你们留下来也是碍手碍脚。”
纵然她没有目光催逼,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气魄,刚硬如铁坚韧似剑,哪怕傲骨弯折也不肯屈服。
在这样的气魄之下,其余人也都乖乖服从命令。他们临走时的眼神里,还带着担心犹豫与不舍。
好在楚衍也没拦着他们,他任由太上派长老从他身旁掠过,都无半点反应。楚衍只是紧盯着李窈兰看,仿佛天地间再没什么东西,比眼前的女修更有趣一般。
是有趣也是玩味,像在端详一件线条完美颜色绮丽的瓷器,只欣赏她外形之美,而不在意她的内涵她的意愿。
在这样的眼神面前,不管哪位女修都免不得感觉自己被轻贱。
然而李窈兰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不动,就连眼睫都没眨一下。她就那样平静端然地看着楚衍,眼神中荡漾着悲哀与怜惜,更多的还有不可毁灭的坚韧。
“楚师弟。”李窈兰嘴唇颤抖,终于吐出这三个字来。
“我已被太上派逐出师门,也早就不是你的师弟。”楚衍轻轻摇了摇头,当真十分遗憾一般。
“楚真君。”女修立刻变更称呼,这一声真君叫得诚心诚意,无有委屈更没不敢。
少年大能没说话,绯红刀刃在他指间流连晃荡,颜色绮丽分外艳美。楚衍漫不经心地盯着那把刀,又漫不经心地问:“苏青云呢,怎么他没来呢?”
“自你离开太上派后,师父就一直闭关不出。”
“哦,那就好。”楚衍敲了敲刀背,“毕竟整个太上派,真心实意待我好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穆静雅了。若要让我杀他们,我还真有点为难。”
怕是那为难,也只是稍稍的犹豫罢了,不值得楚衍为之改变心意。
李窈兰静默了一瞬,还是好端端地答:“穆师姐未能渡劫,舍弃肉身转世重修,已经足有三百一十四年。”
而楚衍长长地叹息一声,带着点怀念与惆怅,“原来都过了三百年啊,可惜我都不知道。”
他们俩仿佛是闲聊叙旧一般,言语淡淡一切如常,好像楚衍不是杀上山门无人可挡的叛徒,李窈兰也不是孤注一掷看破生死的痴愚。
“楚真君曾经说过,你只想安稳度日,绝不会主动上门寻仇。”
“不是我想主动寻仇啊,只因你的心上人算计我。”少年大能手指一弹,刀锋在手冷光在眼,“我人太傻又没势力,思来想去憋屈了好久,唯有一把刀干脆杀上山来,讨要个说法。”
真是好说辞好心思,轻而易举就毁灭誓言,杀得太上派措不及防战战兢兢。
李窈兰抿紧了嘴唇,她一时半刻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呢,也没那么多时间同李师姐耽搁。之前你我的那点情分,早在上次耗得一干二净。你不让开,我可真不留情了。”
谁都能听得出,楚衍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音中,掩盖了怎样的杀意森然,是迫在眉睫凝而不发的可怖。
蓝衣女修还是没退缩,她紧抿的嘴唇微微上扬,竟眼波荡漾笑了出来,“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