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裙摆里外两层随着她脚步,微微翻卷。
罗天驰看得出神,想起姐姐最怕晒黑,夏日出门必是要打伞,或是戴帷帽,没有这两样,她便是用手挡着也将那脸护得周全。
这样的动作,谁都能做,可谁能做得丝毫不差?
可她怎么可能是姐姐?
他低声与华榛道:“我必是入了魔障!”
自从姐姐去世,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几天都不曾吃喝,昏厥过去,可醒来,那噩梦仍没有变。
人死了如灯灭,他最亲的姐姐真的死了!
从此后,他没有一日开颜,死气沉沉,哪怕两位姑姑开导,他也不能走出来,因他对罗珍的感情如姐如母,每当他想起双亲不在,总会想,幸好还有姐姐,后来外祖父去世,他也会想,幸好还有姐姐。
可这唯一的姐姐也离开了他。
或者,他真是天煞孤星?
十三岁的少年便算是个侯爷,到底还没有成长为男人,他有着这个年纪的脆弱,仿佛不堪一折,也正如此,皇后怕这侄儿挺不过去,听了华榛的,同意他带来湖州散心。
可好像没什么用,华榛很是焦急,握住他肩膀道:“入什么魔障?你两位姑姑都能挺过去,怎么就你不行?你可是你们罗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还不给我清醒点!”
罗天驰叹口气,轻声道:“我看那骆三姑娘……”
“你真瞧上她了?”华榛一咬牙,“得,便算年纪小一些,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有法子替你弄来。你娶了妻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这是什么话?罗天驰一捶他胸口:“你胡说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他满脸通红,什么瞧上小姑娘,她才几岁啊!他怕人听见,将华榛带到一处小巷道,“我觉得她跟姐姐有些像,你说,会不会有什么转世之说?”
“转世?”华榛皱眉道,“转世的话,她该是才出生呢,活佛不就是这样?”他摆摆手,“你别胡思乱想了,这绝不可能,定是你日思夜想,见谁都像罗姐姐。”
可他并没有见谁都像啊,只罗天驰不知如何解释,那更偏向于一种感觉,他没有再说下去,闷闷不乐的走了。
骆元昭又予骆宝樱买下两副料子送去制衣铺,还有三盒熏香,共花去二十两银子,兄妹俩才回府。
此时已然是傍晚,骆昀净了手坐在堂屋喝凉茶,袁氏坐于他旁侧,稍许挨过身子道:“原来江夫人想与咱们结亲。”
骆昀一怔,并无喜色,却是眉间挑了挑道:“你没有应允罢?”
“老爷不开口,妾身怎会表明,不过敷衍过去,毕竟元昭年纪尚小,男儿家又不似姑娘。”袁氏观他脸色,心里颇是奇怪,江家这等家世,不比寻常,便不是嫡长女,他们家也是高攀了,可瞧骆昀的样子,好似还不愿。
幸好她没有私做主张,略微试探道:“江二姑娘还是不错的。”
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见到她,很是谦虚。
骆昀淡淡道:“过两年元昭便要去乡试的,无谓那么早定亲,亲近女色荒废学业,等这件事过后再提罢。”
那是嫡长子,婚事他自然较为谨慎,此其一,此其二,江夫人虽是出自临川侯府,可江老爷却是林方一派的,做事保守,不喜冒进,使得大燕止步不前,他并不欣赏,而当今的太子,也显然倾向于变更旧例。
但这些他不会与妇人说,在骆昀看来,女人多数肤浅,尚不足以倾心交谈。
袁氏给他又倒了些凉茶:“今儿宝樱不小心将宝樟的裙子踩坏,姐妹两个不曾吵闹乃是好事儿,不过宝樟那儿,我瞧着总得新做一条才好。”
这等小事与他说什么?骆昀奇怪,转念一想问:“如何踩坏的?”
袁氏就将来龙去脉说了。
作为主母,姑娘们身边的事儿她多少知晓一些,不是骆宝樱不说,她便蒙在鼓里,骆昀一听,脸色就沉下来,将茶盅往案上重重一顿:“这几日叫她抄足一百遍女诫,女夫子那里的课都白听了,不去也罢。”
袁氏叹口气:“应不是故意的,不过幸好宝樱呢,不然……”
真叫骆宝樟走过去,骆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其实袁氏原本已是看得紧的,那骆宝樟寻常也没出什么差错,这回定是看见侯府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还是侯爷,这才气了心,但也足可见心性了!
知道这事儿,袁氏当时就想发作,可她还得说与骆昀听,好让他知道金姨娘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果然骆昀就恼了。
两件事儿加起来,金姨娘要翻身比登天还难。
在净房洗了个澡出来,骆宝樱连打两个喷嚏,暗道是谁在提她呢,这喷嚏真是莫名其妙,紫芙见状连忙将一件宽大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不比六月那等炎热,七月到得晚上,微有凉意。
骆宝樱尚且不困,躺在美人榻上,就这烛光看话本,看得一会儿,将话本交给蓝翎:“你读给我听。”
蓝翎没接,羞愧道:“奴婢不识几个字。”
这便是门第之间的差别,在侯府,她身边可没有不识字的丫环,带出去都丢脸,可也怪不得蓝翎,谁叫主家没教呢,她哦一声:“寻常跟我去听课,别打瞌睡。”
紫芙抿嘴一笑。
蓝翎红了脸,绞尽脑汁说些听起来有深度的话:“奴婢谨记姑娘教诲,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见她战战兢兢,骆宝樱噗嗤笑起来:“你好好的,便是不识字也不会像双喜那样。”
蓝翎松口气,答应一声。
话本交到紫芙手里,她侧坐在旁边的杌子上,朗朗念起来。
榻上的人半阖眼帘,手背支着脸颊,安静听着,虽才九岁的年纪,可那姿态说不出的优雅。立在窗外的人,目光透过窗纱移到她脚上,只见罗袜也未穿,白生生的脚好像莲藕,听到高兴处,微微摇晃,一摆三下,那丹蔻在夜色里分外妖艳。
他心口突地一跳,脸色通红,忙背过身去。
可耐不了多久,又悄无声息转过来,再次盯着骆宝樱。
☆、第 9 章
骆宝樱混不察觉,听着紫芙念话本,渐渐就有些发困,伸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呵欠。
紫芙见状,问道:“姑娘可是要睡了?”
她点点头。
蓝翎忙去铺床,如今也不睡草席了,怕姑娘着凉,铺了一床薄被,再搭条毯子,不冷不热。
骆宝樱喝上一盅茶,从美人榻上下来,便去歇息。
两个丫环吹灭了油灯,轻手轻脚走出厢房,今日紫芙值夜,就睡在外面的通铺上。
屋里安静下来,一时悄寂无声,窗子半开着通气,有些许风飘进来,将香炉里燃着的香吹得四处逸散。
那是淡淡的甘松香,不若别的香味浓郁,顷刻间就占据嗅觉,这香很没有侵略性,似有若无,那是骆宝樱今日与骆元昭去铺子里,她亲自挑选的,替换了原先的香,可也暴露了她的喜好。
阴暗的屋檐下,站着的少年目光闪烁,不管是那举动,还是习惯,偏好,骆宝樱都与姐姐一一对上了,要说极小的地方像,也便罢了,可现在,任何一处都一模一样,除了那样貌身份。
他委实难以释怀,就当是他魔障好了。
假使不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他回到京都也不能安心。
做下决定,他不再犹豫,从袖中掏出一方黑色纱巾蒙在脸上,又摸出把匕首伸进去,将窗棂轻轻一撬,只听“咯”的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
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算不得沉稳,当下心头狂跳,生怕被人发现,忙又隐在黑暗中,然而这里是官员家眷,府邸又在湖州城中,寻常怎么也不可能遭遇匪徒,便算有值夜的丫环,谁会那样警惕?
紫芙没有察觉,而骆宝樱今日出门做客,又逛了铺子,虽是因罗天驰的事情辗转反侧,但到底年纪小,身体熬不住困,也渐渐睡着。
谁也听不见撬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