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戚相思扶着扶手走上亭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下去,山坡下有点点星火从房舍中映衬出,那应该是一个村子。
“那边是张宅。”严从煜指着左侧灯火最亮的道,比起别的房舍,那一座来的更大一些。
看不清房舍里的人,戚相思却让那微亮的灯火迷了眼睛,将玉石她们带到了誉王府,还把张家人另作安排,他把她担心的事全都安排妥当了。
此时说些感人肺腑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但戚相思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情绪,“我”字出口,严从煜转过头问了一句:“可是饿了?”
戚相思嘴角微动,半响才吐了几个字:“怎么会带玉石她们回誉王府。”
“誉王府内没有侍女,宫里来的多规矩,还是以前伺候过的顺心。”严从煜极为清淡的提起把玉石她们带回府的缘由,她素来不喜欢生人侍奉,又独立惯了,让以往身边侍奉的丫鬟来照顾她再合适不过。
这时再说些感谢的气氛都不对,戚相思轻吸了一口气,扫去心中蜂拥的情绪,从那山坡下收回了视线:“先帝被下毒一事,查清了?”
“母妃离开后没多久德妃去送的汤药,太医佐证,那些汤药并没有问题,先帝的毒并非来源于此,德妃无罪。”
戚相思一想不对,要是查出来德妃无罪,赵王也应被安然释放,那这明日的登基大典岂会这么顺利,那些支持赵王的大臣一旦得知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还不闹翻天!今天那九思巷也不会如此太平。
严从煜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德妃虽没有给先帝下毒,却查出与贤妃当年之死有关,赵王府中被搜出几封信件,与我几次被害有关。”
脑海中闪过什么,来不及抓住,戚相思尚且有疑惑:“那这毒?”
“案情重大,几位大臣有幸请到了周先生出山,经由太医和周先生证实,齐太医呈递给先皇的“仙药”实则为□□,其中所添之物看似无毒却与先帝日常所服丹药有冲突,而那丹药也是齐太医所炼,先帝服用已有数年之久,以先帝的身子,两者相融,足以致命。”
周先生?
戚相思心头微颤:“是师傅。”这世上除了何太医之外,恐怕没有人能请得动这位隐居多年的老神医了,而这位在她尚未出生时就名声远及,受人推崇的先生,他说出口的话,分量极重。
可没有人比戚相思更清楚那所谓的“仙药”到底是什么,是她派了人去到南淮,找到与那宝图中相近为止的山,在山上设下的局请齐鹤年入瓮。
宫中太医不好蒙骗,齐鹤年更是不好蒙骗,那药是她翻遍了祖父和父亲的书后才想出来了,找了好几味稀世珍药,又刻意做的古旧陈年放置在假制的洞中引齐鹤年上钩。
像先帝那样的身子骨,服下之后短时间会有奇效,但治标不治本,要不了多久整副身子骨都会垮掉,但先帝死的突然,必然不是那些“仙药”的原因,那会是什么?
想到此戚相思猛地一怔,抬起头看小王爷,不确定着口吻:“是贵妃娘娘?”
第160章
戚相思在刑部大牢见到了齐鹤年,比起当日在殿上要来的憔悴许多。
唯一没有变的是那抹再隔十年戚相思都不会忘记的笑,第一次在戚家见到时,杀父亲时,大殿之上对峙时,还有眼下。
齐鹤年对见到她似乎有些意外,神色闪过之后很快有了恍然,却又似是不信心中这冒起来的念头,只含着笑看着她:“贤侄别来无恙。”
戚相思站在牢房外,手搭着牢门淡淡回道:“齐大人却是有恙。”
“贤侄多虑。”齐鹤年似乎是对眼下糟糕的境遇并不太担心,盘腿坐于木板床上,十分和善的看着戚相思。
可此时周旋又有什么意思呢,她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客套。
“齐鹤年,我祖父所藏,于大师的两幅墨宝在何处?”
“戚家的东西,贤侄问我可是有趣了。”
“你若不说,我也可以照着齐家被封后搜查出来的册子找一找,你赠给了谁,变卖了什么,还有你妻你儿身上所花所用,总能找得到。”
齐鹤年微抬了抬头,对于齐家被封这四个字有了反应,戚相思冲着他微微一笑:“怎么,还指望赵王来救你?此时他自身难保,恐怕是惦记不起你了。”
齐鹤年脸上的笑意一转:“你祖父当年只赠了药鼎,可未曾赠这些给我,要找恐怕也得回南县,到那戚家祖宅了。”
料到他死不承认,戚相思也不恼,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扔向他:“齐大人生来好记性,想必是不会忘记这个。”
锦囊内是一块生了铁锈的牌子,尽管正面斑驳,背面一个印刻的凶神恶煞的老虎却是很清晰,牌子上的穗早就烂了,像是被搁在哪处许久,粘了手就满是铁锈味。
齐鹤年自然不会忘记,这是阿海的令牌,三年前阿海死在南县,身上的令牌却不翼而飞,当时他还怀疑两个人的死因,现在想想,和她去惠州的时间倒是契合。
“人死了,这块烂的自然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总有活着的,南淮盗贼猖獗,朝廷想要除尽他们不是一天两天,碰巧,驻守南淮的都统大人擒获了一群野路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五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一块牌子,这些人看似凶狠却经不起拷问,一下就把这些年来他们干过的勾当给招的干净,巧了,其中刚好有戚家的案子。”
戚相思顿了顿,笑的越发灿烂:“更巧的事,刑部的人跟着线索往下查,查到了把这些牌子给那些盗贼的人正是齐大人的公子,换言之,就是齐家二少爷指使这些人在南淮作乱。”
齐鹤年握着牌子的手一紧,脸色不变:“无稽之谈,彦博怎么会与此时有关。”
“怎么会无关呢,那些盗贼搜刮到的东西都交给了齐二少爷,他们到手的也不过是银两罢了,经由他们指认,齐二少爷身上所带的玉佩就是他们所劫之物,早前曹家老夫人大寿,齐府送去的贺礼中也有他们抢来的东西,身带赃物不说还敢明目张胆的送人,齐大人说他与此时无关,恐怕说服不了人。”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齐夫人怎么会不清楚呢,可这些年来齐家多了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东西,她却不曾过问儿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以齐夫人执掌中馈的本事,这种把戏应该骗不了她才是,换言之,齐夫人这嫌疑也不小。”
栽赃嫁祸。
这世上没有人比齐鹤年更清楚这帮人的来历,可不动他,偏动他的夫人和儿子,也是好计谋。
可多年历练下来的脸皮岂是说破就破的,齐鹤年笑意淡了些,语气随性无比:“你一个女子,从南县一路到了京都城,我倒是小瞧你了,只可惜当日没能把你们姐弟阻拦下,要不然你们也能早早团聚。”
“你怎么舍得杀我,大殿之上当着先皇的面要把我力保下来,不就图祖父传下来的口诀和修鼎办法。”戚相思哼笑,要不是他够贪心,她还真活不到现在,那日从殿上拉下来时说不定就斩了,可他齐鹤年哪肯放弃,他还要靠着药鼎靠着那些稀世药诀来让自己更上一层楼,没了先帝还有赵王,荣华富贵怎可弃。
“贤侄这么说可就错了,这些东西若就此消亡十分可惜,我等除了行医救人,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广推出去,知晓的人多了才能救更多的人。”齐鹤年轻掂了掂手里的牌子,“此次回来,我还抽空去了一趟范家,正巧遇上范家有喜事,范家那儿媳妇有了身孕,听闻还是双生。”
,戚相思呵呵一笑道:“说起来还没恭喜齐大人,很快也要当祖父了,就是不知道齐家现在这样,二少夫人怀的还顺当不顺当。”
牢房内安静了下来,戚相思不惧他拿范家来威胁,他齐鹤年手快,还能快的过她对齐家下手,别人的性命不重要,儿媳妇肚子里的齐家种可重要的很。
齐鹤年眸色转瞬阴狠,一闪而过后又恢复了原样:“气怒之言不必当真,想来贤侄也不会做这等触犯律法之事。”
“齐大人抬举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善仁慈的人,也不在乎这律法,既然敢说就敢做,你带人杀我戚家三十二口人,我拿你妻儿子孙作赔也不算过分。”
戚相思说完后看着他,齐鹤年脸上的笑意却越发诚恳:“贤侄所言极是,不过皇上圣明,总会还小儿一个清白,倘若我死在牢里,贤侄的这番安排可就白费功夫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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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这日,新皇登基,三月十五,先帝出殡。
当年贤妃娘娘之死因与德妃有关,在先帝出殡后德妃被送往了皇陵,剃发罪守;而赵王,因其三番四次谋害誉王,还主谋了几桩官员被杀的案子,被贬玉辽,子孙后辈都不得回京都城,不得为官。
新皇为了收拢人心,也是为了彰显他的仁慈,赵王同谋的一些官员处罚并没有来的那么重。
三月十七,刑部重审八年前永州南县戚家的案子,主谋齐鹤年对当年的案子供认不讳,并供出从当初从戚家搜刮走的一些东西,最后刑部判其死刑,隔天斩首示众。
齐家因此元气大伤。
三月十八,新皇下令大赦天下,免死罪改流放,牢狱之罪减半,轻罪释放。
四月二十九这天,押送流放罪犯去西河的队伍达到永州境内,在官道附近的茶驿旁稍作休息。
四十多个人的队伍,十五个官兵三十个罪犯,从京都城出发,每人都以镣铐相锁串联,除解手之外不得解开,难以逃脱。
这些人就是当初大赦天下时的死刑犯,长途跋涉之后也显不出凶相来,靠着坐下来之后问官兵讨水喝,得到的就是一顿鞭抽,坐的靠外些的齐鹤年也遭了秧,单薄的囚衣被鞭子一下抽破了洞,手臂一道血痕乍然迸现,但他没有吭声,只是往内缩了缩,抿着干涸起皮的嘴唇望向茶驿,他也想喝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留下看管的人,余下官兵去了茶驿喝茶,对于这种押送犯人的苦差事他们也不愿意干,自然的,对这些犯人不会好到哪里去。
“大赦天下,苦的可是咱们,这些人谁不是顶着人命案的,流放去西河简直便宜他们了。”
“这你就不懂了。”早前押送过流放犯人的其中一个官兵哼笑,“等他们到了西河,就会觉得还不如死在刑场上来得干脆。”
余下几个实为不解,再怎么样也比死好啊,可那官兵却不这么认为:“你们可知道每年西河要死多少人,朝廷流放过去的,不出三年都累死在矿洞里了,找人做工还得给银子,死了人还得赔钱,这些犯人过去,多死十个都不会有人过问。你说,是不是还是直接斩首死的干脆?”
“啧啧。”一口凉茶下肚,这些话倒是消了官兵们不少怨气,“半道也没歇脚的地儿,渴死一个还麻烦,走,给他们喂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