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信放下车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的一脸不高兴?”本不是多话之人,但面对着眼前这个柔软鲜活的林信,沈楼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问出的话,会有回应,不管说的是什么,都能让他感到欣喜。
“世子恕罪,”林信仿佛被吓到了,僵直地跪坐在软垫上,无措地揪着衣摆,“我,我害怕……”
软糯清甜的声音,带着些不安的颤抖,惹得沈楼顿时心疼起来,告诫自己莫吓到孩子,招手让小林信坐过来,“莫怕,来,我教你认字。”
这马车上装了鹿璃,基本上轮不沾地,平稳得可以读书写字。林信挪到沈楼身边,看他放在小几上的书籍,竟是一本《四海注》,上面乃是大庸的舆图,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咱们所在的国,叫大庸,大庸分东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赵家都在北域。”沈楼尽可能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吗?”林信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楼伸手,指向图中的一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与深湖交纵,处处有活水,处处有楼阁。传说冬天的时候,湖水凝结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过一般,美不胜收,故名浣星海。这样的美景,到了沈楼口中,就剩一个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开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着马车转弯的晃动,往沈楼身边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夹裹着清苦的药味,缓缓袭来。
“世子,您在喝药吗?”林信抽动着小鼻子,仰头问他。
“嗯。”沈楼应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信,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臂弯里,端着书给他看。
“为什么要喝药?”林信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惩罚,”沈楼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子,弹了弹手中的书页,“所以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记下,不然……”
“也要给我喝药吗?”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好心情。
问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暂时按捺,百无聊赖地听沈楼念书。
“北域沈家,西域钟家,南域朱家,东域林家,除却这四位国公,大庸还有列侯十数,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缴岁贡。我们沈家……”念着念着,怀中忽然一沉,沈楼低头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要认真听的家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奈一笑,沈楼扔了手中书,索性也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假寐。心思,却从书中飘到了天下局势上,如今酌鹿之律还未实行,四域尚且安乐,但随时都有可能乱起来,自己要早做准备才好。
“岁贡是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问。
“金银、粮食、布匹……鹿璃。”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风雪中穿梭的雏鹰,破开眼前的迷雾,却又把人带进更深更远的梦境里。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踏入浣星海。冬日初阳漫松林,雾失楼台,雪掩津渡。仙境似柔软的地方,却立着一群面冷似铁的人。
所有的沈家人都穿玄色广袖,远远瞧着,像是一群猎鹰,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
“割鹿侯年纪轻轻,心性竟如此狠辣,连自己恩师都不放过!”玄国公沈歧睿还未见礼,就把他的脸面直接扔到地上踩。
“呵,两年前的事了,国公爷莫不是刚听说吧?”林信用拇指顶开剑鞘,杀意四起。提什么不好,偏要提他师父。
天下皆知,林信是个穷凶极恶、无情无义的弑师之人。或者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假谲妄执,嗜杀成性,谓之魔也。
蓦然睁开双眼,血雾尽散,唯余靛青色的车顶与氤氲的檀香。
“恭迎世子。”窗外传来整齐的问候,潺潺流水声与松涛声不绝于耳,竟是已经到了浣星海。
林信一咕噜爬起来,掀开车帘,瞧见沈楼正站在车前,跟几名玄衣修士见礼。
“我们正要去猎鹿,大哥去吗?”一名年纪较小的少女,手里拿着嵌了鹿璃的猎弓,笑着问沈楼。
“你们去吧。”沈楼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转身回到马车上,把探头探脑的家伙揽进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信信:哎呀,不小心睡到你怀里了,不介意吧
楼楼:介意
信信:哎呀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这样,我让你睡回来好吧
楼楼:(鼻血)也好
第6章 冤家(二)
“那是你妹妹吗?”林信认不大准,便问了一句。沈家人数众多,能管沈楼叫大哥的不在少数,就不知是不是那位桑弧郡主沈秋庭。
看着怀里伸长脖子还想往外看的孩子,沈楼微微蹙眉,“是,她叫楹楹。”
果然是她!沈楹楹,及笄时取小字秋庭,天生神力,挽弓裂石,大庸第一神箭手。
当年一箭透骨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林信挠了挠胸口,知道她是沈楹楹,胸膛就开始隐隐作痛,“那,我该称她……”
“离她远点!”沈楼粗暴地打断了林信的探究,见他满脸诧异,还当吓到他了,立时缓和了语气,“她,脾气不好,莫与她玩耍。”
这下林信就更加不解了。这人不是一直很宝贝这个妹妹吗?怎么会在刚认识她的人面前说出“脾气不好”这种贬损的话来,莫非沈秋庭小时候熊到沈楼都嫌弃的地步?
浣星海占地广阔,马车一路不停,又行了许久才达到世子的住处——枫津。
处处有水,处处都是渡口,浣星海的各处居所,皆以“津”为名。世子的住处,有几株上百年的枫树,树冠参天。如今正是落叶时节,片片红枫满秋庭,将临岸的水面染上了一片绯色,煞是好看。
院落里有几名凡人在打扫,见到世子回来立时躬身行礼。枫津中的仙者,除却沈楼,就只有侍卫黄阁与侍女紫枢。
将林信交给紫枢照料,沈楼便带着东涉川离开了。
“世子去哪儿了?”林信有些无措地站在庭院里,跟紫枢大眼瞪小眼。
“出门归来,自然要先面见父亲,要不是因为你,世子就直接过去了。”紫枢说话语速快,口气重,像是随时要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