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笑了笑,没响。
馄饨送过来,热汤热食下了肚,狄秋就有些困了,哈欠连天,撑到五点,天蒙蒙亮,他在棋牌室外面坐着,等到天完全亮了,他裹着外套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后,他点了根烟,没多久,孙老板骑着电瓶车从彩香路钻出来,狄秋站起身,拍拍衣服,吃了颗口香糖。
孙老板停了车,锁了车,一看狄秋,问他:“啊要隔壁吃碗面?”
狄秋摇头,孙老板说:“格么啊要喊老板娘烧点热小菜被你吃吃?倷想吃点啥物事?小菜场近葛,我去买点转来好啧。”(那要不要让老板娘烧点什么菜给你吃吃?你想吃点什么?菜场很近的,我去买点回来好了。)
狄秋低下头揉眼睛,孙老板走到了他身边,掏钥匙开门,声音轻轻的,好像在和他讲悄悄话,讲什么秘密。
孙老板说:“老板娘烧菜蛮好吃葛,老早开过饭店葛。”
狄秋不响,进了棋牌室,他才说话。他道:“还是算了,我吃吃馄饨就好了。”
他在吃上不作它想,麻将搭子倒换得勤快,蔡老板他们通常比祝老师他们来得早,不过多数时候他们牌搭子齐全,用不上他,狄秋也不死等祝老师一众,他积极地在棋牌室里寻觅其他凑对拼桌的机会。他嘴巴甜,见人不是哥,就是姐,说话时笑笑的,别人说什么都会应,赢钱不会早走,输钱不会掼(扔)牌,好像有花不完的钱,杀不光的时间,永远不用回的家,大家都很乐意和他凑一凑局。有的有点年纪的女人和狄秋坐在一张麻将台上,还会忍不住对他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有的有点年纪的男人就说:“小狄倷来呲才好啧,要弗然一经看倷帮桐桐,安妈妈,黄老板笃一来搓麻将,看得嘞哀个姐姐牌啊打弗好啧。”(小狄你来了就好了,要不然一直看你和桐桐,安妈妈,黄老板他们一起打麻将,看得这个姐姐牌都打不好了。)
狄秋听了,哼起了:“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结局就是无止境地等。”他咬字清楚,唱得大家都乐了。
在大厅里打得多了,狄秋见谁都是熟面孔,都能说上几句话,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万能胶”,哪里有需要,哪里就能抹一抹,黏牢一场四人牌局。这天蔡老板他们五点多就到了,三缺一,拉了狄秋凑局,还被另外两桌人给数说了,他们也是三缺一,也想找狄秋这支万能胶救救急。狄秋乐歪了嘴,对这三桌人道:“恨不得自己是孙悟空,变出些徒子徒孙陪大家。”
长脚一拉他,道:“用弗着变孙悟空啧,倷一家头搓三副好嘞,喏,台子帮倷拉拉近!”(用不着变孙悟空了,你一个人打三副好了,喏,桌子帮你拉拉近。)
说着她就去把邻近的三张麻将桌拉近了,在中间摆上张椅子,指着让狄秋坐。狄秋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还笑,眼泪都逼出来了。
黄老板在旁笑得肚子痛,起哄道:“欸欸!挨个点子囊被倷想出来葛?来来来,小狄登嘞当中坐坐好,倪是搓花麻将还是囊呐?统一好呲好算铜钿。”(这个点子怎么被你想出来的?来来来,小狄在中间坐好,我们是花麻将还是别的?统一一下好算钱。)
大家都笑了,另两桌中有个女人说:“倪再等等吧,小狄今朝先借被唔笃!有借有还哦!”(我们再等等吧,小狄今天先借给你们吧!有借有还哦!)
狄秋朝那女人一拱手,朝大家也都回了个礼,转身对长脚道:“我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哪吒,还是只能一个人打一桌,来来来,大家坐吧。”
他把桌子重新捅(挪)开,拉着椅子坐到了蔡老板他们这桌,把桌上的两粒色子递给蔡老板,蔡老板点了根烟,扔出来个三加三,六,接着,黄老板和长脚分别掷了,最后轮到狄秋,投出来个五加六,十一,数最大,坐东风位,第一把坐庄。
麻将牌从台下升上来,狄秋点了根烟。
两圈打完,棋牌室里坐满了,人头攒动,烟雾重重,狄秋偶尔望一眼出去,大厅里二十来号人,长脸的,短脸的,黑皮肤的,偏白些的,额骨头油光光的,两腮空凹凹的,老的,更老的,什么模样的都有,老板娘带着笑提着热水瓶穿梭在一声声谩骂,一句句玩笑中。过了歇,狄秋又望了眼,还是那二十多号人,骂的还是别人的母亲,别人的祖宗,嘴里说的还是屎尿屁,下三路。狄秋笑了笑,安逸地坐着,吃香烟,吃花生米,口香糖,用茶灌嘴(漱口),灌完了又点一根烟,手伸进一堆绿玻璃方块牌里,翻出个六筒,悔恨夹杂,要是再等一圈,他就能自 摸了。
新一副牌起来了,黄老板摸牌,讲笑话,她道:“我格个朋友么阿是真家伙,困到呲床浪相,肚皮也痛啧,囊么也拉到产房里,医生问倷痛得囊夯,唔倷讲有点像肚皮痛,要拆屎各种,医生讲,是哀囊格,倷用点力,才像拆屎格囊,格个朋友才摒啊摒啊,嗯嗯哦哦葛……”(我那个朋友也是真是的,睡到了床上,肚子又痛了,就又被拉到了产房里,医生问她痛得怎么样,她说有点像肚子痛,要拉屎那种,医生说,是这样的,你用电力,就像拉屎那样,那个朋友就憋劲啊,嗯嗯哦哦的……)
蔡老板打断了她,道:“嗯嗯哦哦么弗像拆屎歪。”(嗯嗯哦哦么不像拉屎歪。)
长脚大笑,狗狗给她递了一小块切好的苹果,长脚吃着苹果说:“总归阿也嗯嗯哦哦再好大肚皮。”(总归也要嗯嗯哦哦了才能怀孕。)
黄老板一抬手,放下张牌道:“九万!囊么养下来摊屎!真葛拆呲泡屎登嘞产房里!医生阿眼忒!”(九万!结果生出来驼屎!真的拉了堆屎在产房里!医生都愣住了!)
众人哄笑,狄秋跟着笑,轮到蔡老板摸牌,他舔舔嘴边的白沫,两手护着一头一尾两张麻将牌,也讲他一个朋友的故事,他道:“我有个小朋友呐平常辰光呒不啥葛爱好,最欢喜么去石路浪个小公园拎外卖。有逮,唔倷夜里跑得去,黑提嘛踏葛坐嘞格亭子间里,坐呲歇,裹着边浪多呲个人,唔倷才问啧,我是来候人葛,倷呐?格个人是格女人,香喷喷葛,才是声音有点粗,女人讲说,我阿是来候人葛,我来候倪老公葛。小朋友讲啧,我来候倪家子婆葛。囊么扎手才伸过去摸女人葛腿,女人才问啧,倷囊登嘞哀种地方等家子婆葛呐,家子婆弗是应该转去,登嘞屋里等么?小朋友才讲,妹妹啊,倷弗晓得……”
(我有个朋友,平时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去石路上的小公园提外卖。有次,他晚上过去,黑漆嘛乌的,坐在个亭子里,坐了会儿,感觉边上多了个人,他就问了,我是来等人的,你呢?那个人是个女人,香喷喷的,女人说,我也是来等人的,等我老公的。朋友说,我来等我老婆的,他就上手摸女人的腿,女人就问了,你怎么来这种地方等你老婆呢,老婆不应该回去,在家等的吗?朋友说,妹妹啊,你不知道……)
长脚忍不住说:“哦哟,喊扎鸡咕咕还搞哀囊多局细,老蔡倷葛小朋友啊是有点啥问题啊?”(哦哟,叫个鸡还弄这么多有的没的,老蔡啊你的小朋友啊是有点什么问题?)
黄老板抬起手道:“我作证啊,老蔡葛小朋友是呒不问题葛,健啊健得弗得了嘞嘿!”(我作证,老蔡的小朋友是没有问题的,健康得很。)
长脚大笑:“黄老板作证是我相信葛。”
蔡老板板起了脸孔,道:“相信唔倷嘞,定海神针落进去阿只听见逛咚逛咚。”(相信她呢,定海神针落进去也只能听到逛咚逛咚的水声。)
黄老板面带微笑,道:“等到天热起来呲,阿否要舌头拖出来牵记点水啧哦。”(等到天热了,也别把舌头拖长了惦记那些水了。)
长脚偷偷笑,狗狗也笑,黄老板自己更是笑得起劲。蔡老板接着道:“倪小朋友才讲啧,妹妹啊,倪家子婆卖淡菜葛,我看弗见,是寻唔倷葛味道寻出来葛,哀搭味道最重,帮唔倷身浪葛味道一特色一样。唔倷闻闻味道,也讲啧,味道好像散忒点啧,一头说一头立起来,摸来呲个亭子往外头走,走出去呲马上才跑啧,唔笃阿晓得囊夯?”(我朋友就说了,妹妹啊,我老婆卖淡菜的,我看不见,是找她的味道照过来的,这里味道最重,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闻闻味道,又说了,味道好像散掉了点,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摸着亭子往外走,走出去了马上就跑了,你们猜怎么着?)
狗狗道:“石路浪抓鸡咕咕抓得勤得弗得了,估计上去么老蔡葛朋友是摸着警察葛水龙头啧。”(石路那里抓鸡抓得很频繁的,估计老蔡的朋友是摸到警察的水龙头了。)
蔡老板咧嘴大笑,喝了一大口茶:“还是倪狗狗阿哥有经验!”
长脚瞪了狗狗一眼:“倷倒蛮清爽。”(你倒是很清楚嘛。)
狗狗忙赔笑,递苹果,往长脚的茶杯立加热水,道:“我有个小朋友派出所做葛。“(我有个朋友在派出所干事的。)
恰好到长脚了,她摸牌,出了张四万,一瞥狗狗,说:“倪小区里有扎京巴,一经是个女人溜葛,唔笃屋里呐帮另外一家养京巴葛人家搭个亲,格家人家呐一经是葛男人溜葛,囊么格日呲搭,遛啊溜啊,京巴也养小狗啧,囊么诸何人围嘞一来看哦,第一胎出来才弗对啧,养出嘞个短脚,棕颜色葛小狗,两扎京巴么才是雪雪白葛,囊么狗亲家屋里葛女人火冒三丈,讲倷个狗偷男人!格家人家葛女主人阿急啧,讲倷个京巴血统弗纯,弗正,囊么两个女人要打相打,囊么第二胎出来啧,一看是扎雪雪白葛狗,长得呐有点像博美,格个狗亲家笃男人冲上去号呲格个女人两记耳光,一来遛狗葛有个牵呲条白颜色博美葛男人被转屁股才走。”
(我们小区里有条京巴,一直是个女人遛狗的,它家里和另外一户养京巴的人家搭了亲,那家人家一直是个男人遛的,那天遛着溜着,那条京巴要生了,好多人围着一起看啊,第一胎出来就不对了,生出来个短腿,棕色的小狗,两只京巴都是雪雪白的,那个亲家家里的女人火冒三丈,说你的狗偷男人!那个狗的女主人也急了,说你的京巴血统不纯正,两家女人就要打架,这时候第二胎出来了,一看是条雪白的狗,长得有点像博美,那个狗亲家的男人冲上去打了那个女主人两个耳光,一起遛狗的有个牵了条白色博美的男人调头就走。)
狗狗接道:“格个狗亲家笃女人脑筋一动,上去阿被呲格个京巴笃女主人两记耳光,踢呲自家男人裤裆一脚,抱牢呲狗才走。”(那个狗亲家的女主人脑筋一动,上去也给了那个京巴的女人两记耳光,踢了自己男人裤裆一脚,抱了狗就走。)
长脚听得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大家都笑,狄秋也笑得很开心,牌桌上正热闹,黄老板接了个电话,接起来就气冲冲地道:“喂,囊夯?啊?囊也同学聚会啊?弗是上个熬头刚吃过饭么?啊?好好,晓得啧,嗯嗯……”
(喂?怎么样?啊?怎么又同学聚会?不是上个月才刚吃过饭吗?啊?好好,知道了,嗯嗯……”
她挂了电话,眉头紧锁,打了个电话出去,电话一通,即刻道:“欸欸,老王啊,欸,是我,啊是唔笃也同学聚会啊?啊?哦,好葛好葛,啥辰光一道吃饭哦。”(老王啊,是我,你们是不是又同学聚会啊?啊?好的好的,什么时候一起吃饭啊。)
匆匆结束了这通电话,黄老板一看桌上,摸牌,出牌,道:“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唔笃?听说过啊?”(你们没听说过吗?)
蔡老板碰牌,要摸牌,恰好碰到了黄老板给牌的手,她眼珠一转,拍了下蔡老板的手,语调软了,声音娇了,道:“倷扎手是伸得长葛。”(你这只手是伸得够长的。)
长脚看笑了,狄秋勾勾嘴角,几个字已经蹦出了喉咙:“我有个朋友……”
他耳边突然轰轰地响,好像几百张麻将桌同时在洗牌,眼前蒙蒙的全是烟,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抽烟,吐烟,他一阵心反(反胃),捂住嘴冲进了厕所,扒着马桶就吐了,好一阵,再吐不出什么了,他去柜台要了瓶矿泉水,去了棋牌室外面灌嘴,喝水,点了根烟。
烟吃了半根,狄秋一抬头,一眼看到小灰的车缓缓靠边,在路边停下了。过了歇,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他先是看到根拐杖,接着看到一手一脚打着石膏的洁洁下了车。洁洁拄着拐杖在路边站稳,转身弯着腰还和车上的人说了会儿话,等到车开走了,她才往棋牌室来。
洁洁也看到狄秋了,和他招招手,加快步伐,气喘吁吁地到了狄秋跟前。她一吐气,问道:“你不是在这里么,怎么他们拉不到人呢?”
狄秋说:“我在和黄老板他们打。”
洁洁点了点头,看着狄秋的烟。狄秋问她:“你出院了?”
洁洁说:“我转院了。”
狄秋问道:“你从医院溜出来打麻将?刚才是小灰?”
“我明天才正式转过去,今天是最后出来放放风。”洁洁说,笑了笑,“我转去广济了。你有空啊要过来玩玩?702,临时转过去么没有普通病房了,vip病房,很高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