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还好。”洁洁说,“不算很熟。”
“哦。”
“嗯。”
一只白猫从墙头窜了下来,伏在地上,伏在了镜子前面,洁洁嘬嘬地出声逗猫咪,猫咪没理会,溜到了有光的地方,又回过头,抬起一只前爪定样样地看着他们。
洁洁笑着说:“猫可能觉得遇到了神经病。”
狄秋道:“还好吧,可能回去和妈妈说,我遇到两个一厢情愿的人。”
“说不定嘬嘬是在骂人,在猫语里。”
狄秋笑出声音,喷出来的烟像云,乱游,乱飘。洁洁看他,问他:“她不是你表姐吧?”
狄秋捏捏自己的脸蛋:“真的一点都不像啊?”
洁洁笑了笑,说:“小灰不好的。”她扭头看猫,嘴里又嘬嘬地出声音,猫彻底不理他们了,跑了。
狄秋说:“我不喜欢他。”
“谁?”洁洁问了声,视线还停留在猫停留过的地方。
狄秋没响了,半晌,他说:“我以前也想养猫,有一天,遇到了一只,那种小猫,毛脏兮兮的,眼睛特别大,看上去特别可怜,我给它毯子,给它盖了间小房子,给它吃的,喝的,我和我……”
“你什么?”
“我朋友……一个……”
“女朋友?”
“一个高中同学。”
洁洁转而看狄秋,眼睛很亮。狄秋清嗓子,接着说:“他说他家里不能养,他妈妈很兼具的(挑剔,烦)。”
“我有点怕。”狄秋靠紧了墙壁,垂下手,垂着头,说,“我一想到这只猫,我养了它,给它提供一点短暂的保护,它以后也还是会死掉,我不敢养,不是一点怕了,是很怕。”
“后来我再去找它,想看看它,它不见了,可能是自己走了,我反而松了口气。”
洁洁说:“听出来了,你不能当科学家。”
狄秋笑着回:“我也没想当科学家。”
“那你想做什么?”
狄秋想了想:“我想做警察。”
“警察?”洁洁吃完香烟了,走到狄秋边上,自己抱好那镜子,颠了下,抱稳了,往外走,说:“这么有正义感啊?还是你自己缺乏安全感?”
狄秋道:“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洁洁哈哈笑,狄秋跟着笑,后来他们经过了间派出所,灯火通明,又经过了间杂货店,铁门紧锁,还经过了一丛月季花,一墙野蔷薇,一院紫角叶。
狄秋嗅嗅鼻子,说:“夏天的时候可以拿来煮蛋汤。”
洁洁望着路边:“我说的租书店以前就开在这里。”
“都没了,都会没有的。”她看狄秋,“你不养猫是对的。”
他们来到了一条河浜边,河水混浊,泛着腐味。洁洁说:“到了夏天还要更臭。”
狄秋点头:“是的,以前住这里的人应该都搬走了。”
“一个地方住了超过十年就不能再住下去了,会很无聊的。”
狄秋问道:“为什么是十年呢?”
洁洁耸了耸肩膀:“一个整数比较有仪式感吧。一年听上去很无情,三年听上去太善变,五年么,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七年,七年之痒,跨不过去好像证明自己没有毅力,也是个俗人,十年就好了,十,就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换一个进制了。”
狄秋说:“也还好吧,现在住一个地方就是住一个地方,回到家就关上了门,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住哪里都一样,网络信号比较重要。”
洁洁笑笑,他们走了段上坡,走回了桐泾北路,但已经是另外一头了,狄秋看到辆空的士从远处开过来,忙去拦车。他送洁洁上车,洁洁道:“你不一起啊?”
狄秋说:“你照顾好镜子啦。”
洁洁笑了,狄秋关上车门,洁洁还从车里探出脑袋和他挥手,她突然又说:“你不养猫是对的!不要养!什么都不要养!”
狄秋站在路边,空挥着手,空望着,耳边再听不到洁洁的声音。他走去了个公车站,随便坐下,坐着坐着他就睡着了。等他一觉睡醒,天亮透了,狄秋打个哈欠,摸摸口袋,摸出洁洁的打火机。他一拍脑门,上了辆公车,直接坐去了乐桥,走去了公园路。
他又看到小丁了。
小丁排队买早饭,吃蛋饼加两根火腿肠,小丁问他要吃什么,他想吃生煎馒头,酒酿圆子,萝卜丝饼,蟹壳黄,蟹粉小笼。小丁经过他,走进学校,小丁在学校里遇到了图春,小丁揽住图春的肩膀,唾沫横飞。
“图春!你今天怎么没和路欣雅一起啊?”
“图春!放学后去不去石路打游戏啊?”
“图春……”
狄秋落荒而逃。
他跑到了民治路,钻进洁洁住的那幢楼,一口气爬到三楼,他抱着三楼的栏杆往下看,心跳得快极了。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录音箭,他说不上话,发不出一个字,只是喘气。
图春……
狄秋把脸埋进了臂腕里。
高中时,学校规定学生必需午睡。他就会这样睡,把脸埋进手臂,但他不会闭上眼睛,他会从下面往左边斜斜地看过去,他能看到一双脚,穿白色或者黑色的球鞋。他会看到图春坐在那里,有时图春把牛仔裤的裤腿挽起来,他就能看到他的脚踝。它们好白,但他却觉得它们像树,扎根在某处。
在某一处。
狄秋收起了录音笔,他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狄秋回头看了眼。洁洁踉跄着从303出来了,她只穿了吊带衫和内裤,她经过他身边,步伐虚浮,她飘到了楼道口,脸上带着微笑。她摇晃了下`身子,往下看了眼,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