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问她:“那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女孩儿啪地落地,作势赶狄秋走。狄秋下到了二楼,一仰头,那女孩儿还在,趴着了,瘪着嘴,苦大仇深的,嘴巴又向前凸。狄秋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的。”
女孩儿咕嘟吞下口口水,一怒:“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消失了,烟一样散开了。狄秋说了句:“别再欺负人了啊。”
一滴口水落在狄秋脚边,他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在外头点了根烟,吃完了,拦了辆的车,去了金门路上的棋牌室。
第二章
桐桐另找了个新的麻将搭子补安妈妈的缺,人是在美甲店认识的,女孩儿,约好了八点,八点十分了,女孩儿迟迟不见,微信来了两条,和桐桐说,弗好意思,弗好意思,石路堵车,还说,快啧快啧。微信里,女孩儿轻洞洞地讲苏州话,声音哑哑的。
桐桐一摊手,说:“格么今天还是只好先打打跷脚麻将了。”
祝老师拿保温杯喝茶,咂吧嘴巴,说:“倷囊做做节壳子么,帮人家变成呲麻将搭子啧呐?”(你怎么做做手指甲,和人家成了麻将搭子了呢?)
狄秋首轮坐庄,投下色子,起了牌,出了张,轮到桐桐摸牌,她伸出手来在狄秋面前秀了秀,十片指甲盖在灯光下润泽饱满,仿佛打过蜡。她问狄秋:”修得啊好看?”
狄秋应声:“原本就好看。”
“油嘴滑舌!”桐桐翻个白眼,点了根香烟,瞥着牌局,说:“我么去做指甲,她坐我边上,聊着聊着么就说起麻将了,她也打麻将,我想安妈妈晚上没空么,就找她过来玩玩好了。”
“人囊夯?小鸟一扎。“祝老师问道。(人怎么样?小鸟一只。)
狄秋说:“三筒。相信桐桐的眼光,她不会看走眼的。”
桐桐道:“相信我还把筒子都打掉啊,你该筹(攒)着歪!”
狄秋捣浆糊:“这是竹字头,你是木字旁,它假装和你一家人,欺骗我感情,我看它很烦了,打打掉。”
桐桐吃不消,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啊,今天这么积极拍我马屁干吗,你冲我么,我还是照胡不误的。”
狄秋跟着笑,拆了包牛奶来喝,两轮下来,三人都还捏着牌,看看上家,瞅瞅下家,眼珠转转,打自己的算盘。狄秋手里的牌越打越少了,碰得起劲,桌角摆了两列了,眼下他又碰了对八筒,祝老师笑眯眯地算狄秋的牌,说:“小狄听了歪,啊是等四七条?”
桐桐道:”对对胡啊?“
祝老师还笑着,放出来张四条,狄秋一时犹豫,手按在桌上,敲了敲,说:“过吧,过吧。”
桐桐托着下巴,道:“等自摸是有得等了。”
祝老师一通笑,再轮到他时,他丢下来张七万,狄秋摊下牌,胡了,他等的正是卡张七万,屁胡。祝老师冲狄秋拱了拱手,桐桐笑翻了:“他么也就骗骗我们了,去和蔡老板那边打是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祝老师数筹码给狄秋,嘴里还在讲张,麻将桌已经开始洗牌了,祝老师的声音不得不提高了八度:“帮老蔡笃是呒不打头葛,讲起来么啊才是几百万身家葛宁,包间铜钿啊弗肯出,登嘞大厅里相吼死吼活,一块佃一扎花啊好打到隔日早浪,要我是老早困嘞麻将台浪啧。”(和老蔡他们是没什么好打的,说出去也都是几百万身家的人,包间钱都不肯出,在大厅里你来我往,一块钱一只花都能打到隔天早上,要是我,早就睡在麻将桌上了。)
他怨声载道讲完,新一副牌推上来,桐桐冲狄秋抬了抬眉毛,狄秋收起筹码,投色子,起牌,笑着没响。祝老师又去问桐桐:“倷帮唔笃打歇过葛啊?”(你和他们打过的啊?)
桐桐吃香烟,摸牌,说:“不是啊,之前狄秋和他们打,我在边上看了两把。”
祝老师的眼睛立时大了一圈,尖着声音夸张地说:“哦哟!唔笃最忌别人看牌啧,倒?赶倷啊?”(他们最忌讳别人看牌了,倒没赶你啊?)
桐桐说:“我看牌么只看一个人的牌,话都没有的。”
狄秋也说:“蔡老板他们还好啊,我也是一次找不到人打,在边上看了把,黄老板去上厕所,找我顶了一把,后来么有时候他们没人打就找我。”
桐桐摸了两个花,摆在牌前,道:“黄老板过年的时候还送我他们厂里代工的大衣呀,人蛮客气的,红中,祝老师啊要?”
祝老师皱起眉头,用力抓了张牌,放在面前,语重心长对狄秋道:“格么看倷是冲头!倷格夜天送呲诸何铜钿被唔笃?”(那是看你是冲头!你那天送了多少钱给他们?)
他还劝道:“唔笃下趟少帮唔笃搓搓,蔡夹里帮黄夹里要作牌格。”(你们以后少和他们打打,蔡某某和黄某某要作牌的。)
狄秋笑着点头:“还是和祝老师你们打舒服,七筒。”
桐桐揶揄说:“一点点演技就能骗过我们么,你当然打得舒服咯,祝老师你说啊是?”
祝老师打掉张南风,眉目间松弛了些许,说:“哀个么,说明我帮桐桐才忒单纯。“(这个么,说明我和桐桐都单纯。)
桐桐噗嗤笑出来:“算了吧!都是老麻将了,有什么资格讲单纯呀!麻将这种东西么最不单纯了,演来演去,骗来骗去,朋友之间还是少打打。”
“是葛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打。”(是的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
“哦哟,祝老师啊,你这么讲,我真是伤心的,亏我拿你当朋友哦。”
“倷喊我一声老师么,倪才是师生关系啧歪,比朋友还亲。”(你喊我一声老师,我们就是师生关系了,比朋友还亲。)
“小狄又没声音了,又在想心事了。”
狄秋莞尔,道:“我也喊祝老师老师的,和你,不是兄妹么?亲戚之间还是可以打打的,就算知根知底,血脉关系摆在那里,根本没办法。”
祝老师老夫子似的晃动脑袋,总结道:“小狄葛意思是亲眷是老天爷被葛,才算唔倷骗牌,做牌,欸,桐桐倷帮唔倷兄妹到里么,阿是拿唔倷呒不办法,还是要喊唔倷一声阿哥,麻将搓好原归要送唔倷转去。”(小狄的意思是亲戚是老天爷给的,就算他骗牌,做牌,桐桐你和他是兄妹关系么,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还是要喊他一声哥哥,麻将打完了,还是要送他回家。)
桐桐看牌,出牌,闲闲接道:“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兄妹,像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祝老师道:“老夫老妻是一场麻将搓结束,我踏电瓶车转去,唔倷打的转去!”(老夫老妻的话,一场麻将打完,我骑电瓶车回去,她打车回去!)
桐桐乐了,狄秋也笑,才要说什么,包间的门被人推开来了,桐桐一抬眼睛,笑着和大家介绍:“这个就是我说的新朋友,洁洁。”
她招呼洁洁去狄秋上家的空位坐。狄秋也看洁洁,洁洁穿了条短到大腿根的牛仔热裤,个子不高,腿白而细,有点儿太细了,仿佛是两块人皮包着两根骨头,支愣在地上。她上身穿得多,一件灰t恤外头套了件摇粒绒的白外套,拉链敞开着,那t恤上有只米老鼠,正挤着眼睛和狄秋笑呢。
桐桐道:“这个见到美女就眼睛也不眨的么是小狄。”
祝老师笑出声音,起身给洁洁倒茶:“吃点茶吧,自家带过来的碧螺春。”
桐桐说:“这个讲洋泾浜普通话的是祝老师。”她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娇滴滴地发嗔,“我以前和你们打麻将么也没见你们又是盯着看,又是盯着服务的歪?”
狄秋和洁洁客气地笑笑,往桐桐那里看,和桐桐说:“我们一见如故,自己人就不瞎看瞎客气了。”
祝老师跟着伸出手,在空气里按了按,说:”欸,倷讲自家么才讲自家,否要带牢呲我啊,我是弗是瞎客气。“(你讲自己就讲自己,别带着我,我可不是瞎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