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艾德里安从来不让他做最后结束对话的那个人。不过,那也是以前了。钟晏抿了抿唇,点开艾德里安的头像。他不能冒险,万一在会议中艾德里安发消息过来呢?
取消这个设置就好了。等会儿出了会议室,他可以再设置回来。
拜耳看看钟晏手指悬浮在虚拟屏上,面无表情,好几秒都没有动。虚拟屏被设置非透明后,屏幕后的人是看不到单面内容的,拜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由不满地问道:“钟先生,您在干什么?第八层可不是适合发呆的地方!”
钟晏眼里划过一丝不快,他正要点下去,只听不远的地方传来另一串脚步声。
拐角处很快出现了另两个人,打头的人看上六十岁左右,但步伐稳健,西装贴合,看得出花了精力在身材管理上。他生了张方脸,浓眉,一派正气的模样,虽然已经到了中年末期,脸上不可避免地爬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他的身后跟着他的第一助手,一个年轻些的中年人。
“钟议员。”
“卡曼议员。”
法勒·卡曼与钟晏互问过好,和气地说:“咱们可都来早了,这还有挺久的呢,一起去抽根烟吧。”
拜耳刚要开口拒绝,只听钟晏一口答应了下来。
拜耳的脸色难看起来。
钟晏跟在法勒身后进入了吸烟室,他反手把门锁上,淡淡道:“我不抽烟。”
“我知道,我也不抽。”法勒说,坐在了舒适的软沙发上,招呼钟晏道:“别站着,坐。”
“不了,您说吧。”
“这怎么行,你我是平级,你不坐我也不好坐着。”法勒玩笑道,“体谅一下一个快要步入老年的老人家吧。”
钟晏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他不确定法勒准备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卡曼议员,这里和外面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吸烟室看上去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们都知道,和外面一样,这里也在严密的监控范围之内。
这话说得隐晦,但法勒听懂了,他说:“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外面那个老东西听着,保证用不了五分钟就能传到他主子耳朵里,膈应。”
法勒也出身一个大家族,原本,卡曼家与亚特家的关系是很亲近的,但法勒·卡曼与斯达本有旧怨,自从他当上家主后,两家就彻底绝了往来。
“也没那么夸张。”钟晏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据我观察,可能是每半个小时汇报一次。”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法勒边笑边摇头,“那个老家伙……钟晏,我很早就劝过你,那个老家伙的控制欲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了,离他远一点。”
钟晏没接这话,法勒也不是真准备在这谈这个,他没在意,自己接了下去:“罢了,是我交浅言深了。钟晏,我今天找你是想问问……你和艾德里安见过面了,对吧?”
钟晏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别人问你们俩的事。”法勒前倾身子,诚恳道,“别的我都不多问。他现在过得好吗?”
在毕业之前,钟晏就认识这位列席议员,甚至他们还见过一面。
那是他们一年级升二年级,分学院的时候,法勒拎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来看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推脱了几番,最后还是法勒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待见我的工作。但艾德里安,你就当……我托大了,你就当是家里人送的吧。“
艾德里安这才收下了。后来他们一起分享这些零食的时候,艾德里安给他讲了这位传奇的列席议员的故事。
在钟晏之前,最年轻的列席议员记录是由法勒·卡曼创造的,他年仅三十岁就坐上了那个位置,与钟晏不同,他背后有天然的家族支撑,从小生长在首都星,广有人脉,一时间风头无两,然而就在他当上列席议员还不到半年,他就以自己已经有恋人为由,拒绝了”蝶“的最佳婚配建议,并且创下了历史上最高的离婚类罚金记录,单倍罚金九万多。
在当时并不包容的社会环境下,身为列席议员,这个举动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只看罚金数额也可以窥见一番当时的轰动。时间证明了,这个举动也导致了卡曼家族衰落,法勒是如今十二列席议员之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可话语权却相当有限。
法勒当时的恋人,就是他的青梅竹马,亚特家嫡系唯一的孩子,凯丽·亚特。
后面的故事就很悲惨了。凯丽也深爱法勒,可惜她生性懦弱,极畏惧自己的父亲。在第二年接到婚配建议后,她在父亲的威逼下含泪与陌生男人完婚。这个男人也不想与她结婚入赘,偏偏很快又被”蝶“下达了生子建议,斯达本使计让他们圆了房,这也彻底坚定了那个男人要逃离的决心,在凯丽的孕期里,那男人打晕了家里的佣人,夺走他们的私人飞船逃去了纳维星区。
艾德里安的出生,大概只有斯达本是期待的。在艾德里安的记忆里,母亲并不亲近他,终日以泪洗面,没过几年就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法勒后来又拒绝过一次婚配,直到现在都独身一人。
第十四章 造神
钟晏有一点茫然。
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艾德里安过得好吗?曾经他也很想找人问一问,但没有人可以问,他只能背地里收集一切有关纳维星区的新闻,试图从那些文字和图像背后,推测那个人的一切。后来,艾德里安的位置越来越高,终于到了所有和纳维相关的新闻都绕不开他的时候,有关于纳维星区的新闻却越来越少了。
等到他们终于面对面以后,他忙着应付艾德里安的怒火,忙着和艾德里安争论拒绝结婚的罚金谁出,却忘记了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钟晏听见自己说,“抱歉。”
法勒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说:“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钟晏自从毕业后,法勒就非常关注这个年轻人。不仅仅因为他是最高议院的新鲜血液,更重要的是他和艾德里安的关系。可惜很快他就和所有人一起发现,这个平时处事圆滑的年轻人对一切与艾德里安有关的提问,只有一个毫无技巧的回应,那就是沉默。
私下里,法勒约见过钟晏几次,不知为何,钟晏私下对他的态度要比在公众面前和缓很多,但也绝口不肯提毕业之后的事。
再后来钟晏和亚特家绑在了一起,法勒没再找过他,但今天看来,钟晏对亚特家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这让法勒对他重拾了一些信心,不由多说了两句:“在事业上升期拒绝‘蝶’的提议,确实会影响仕途。”
钟晏看着他。
“但你的情况特殊,艾德里安毕竟是……你如果拒绝,情有可原,并不一定会和我一样。”
钟晏很清楚法勒说这番话并不全是为了他,更多是想要帮艾德里安,他没有后代,一直将艾德里安看成自己的孩子。
“谢谢您。”钟晏低声道,“我会考虑。”
法勒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过去了。”
钟晏回到第八层外圈,拜耳正面色不善地等着他。
这一场由钟晏主议的圆桌会议即将开始,拜耳没有时间教训他刚才的自作主张了,只能阴沉着脸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