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在诸葛青天预料之中,正因猜得没错才更觉冰冷。他们的鬼域已经分出了胜负,赵济城仓促得到的力量终究不敌他和朱葛青天融合后的煞气,指挥血墨将那人拉近,他的声音却是意外的平静,“济城啊,你这个人太不知道感恩了。别把他人对你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的,就算是亲人,也没有义务宠着你。”
“可笑,皇室之中哪来的亲人?皇祖母为了扶持四皇叔登基不惜害死另一个亲生儿子,父王为了夺位更是对皇爷爷严刑逼供,我们赵氏生来就流着这样的血,你们不过是以为我毫无威胁才没下手罢了。”
在纯粹的力量交锋中落败是赵济城越发恼怒,他唯独不想在赵淮安面前输,他想要不惜一切代价胜过这个人,想要这个王兄对自己嫉妒到发疯,可是,不论活着时还是死去后,都没有做到。
然而纵是这样,他在落败时也决不允许赵淮安继续高高在上用那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知道该怎么让这个王兄伤心。
嘴角划过满是怨恨的笑意,他这就说出了那隐藏多年的事实,“王兄,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王给你无字天书时说了什么,他说皇室无兄弟,叫你东山再起之日一定要除掉我!”
“你果然听见了……”
良王在将无字天书交给长子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赵淮安更是亲眼见过曾经令人敬畏的皇爷爷伤痕累累的尸体,他不知道当时赵济城躲在何处,只记得就是那时,他终于看清了权势是何等可怕的存在。那一刻,赵淮安告诉自己要永远记住这一幕,绝不可以变成像父王那样冷酷的人。
而同样的地点和时间,赵济城学到的却是唯有做最绝情的那个人才能活到最后。他们虽是同胞兄弟,到底是不一样的。
“济城,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长安。”
诸葛青天最终出口的话语仍是那般平淡,一如赵济城记忆里的王兄,不论何时都没有脾气,就算他生气得掀桌子也只一味好言相劝,简直愚蠢至极。所以,他虽输了,看向这人的眼神仍然满是讥讽,“所以你才会有今日的下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先拔剑的人才是赢家。”
赵济城已经习惯了赵淮安在自己面前步步退让,他很享受这种自己一说话对方就陷入沉默只能用无奈眼神望着自己的可怜场景,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时候赵淮安不是说不过他,而是一旦认真去计较定会伤到弟弟的自尊,所以唯有当作没听见。
现在,诸葛青天无意退让,所以他只是从上而下看着被自己制住的鬼魂,语气宛如哄小孩一般轻柔,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是吗?那么,为什么你身边除了郁青没有一个旧部跟随呢?”
没有任何上位者会因身边无人可用为荣,赵济城虽性情扭曲却没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尴尬的情况。看着他瞬间僵住的神色,诸葛青天摇了摇头,只淡淡道出了实情:“天书阁可用之人都已被我收服,你不敢用我的人,所以只能继续任用过去的长老,他们江湖经验何其老道,怎会和生来无情的你生死相随?天书阁是我留给你的,鬼神之力是三皇叔让给你的,济城,你身上有什么能够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吗?”
赵淮安死后没再关注任何江湖事,然而只是凭借过去信息做出的推测依旧非常准确,瞬间就令赵济城怒了起来,这便大声道:“闭嘴!从小不论策论还是骑射,父王和府上先生夸的人都是我,而你,除了写字画画什么都不会。我比你优秀,也比你适合皇室,你这样心慈手软的人怎能成为掌权者,你早就被我淘汰了,少在那里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
过去赵济城也曾对赵淮安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的王兄神情很是哀伤,他以为那是因为输给了自己,直到现在诸葛青天叹息着开了口,“教我书画的老先生是先皇太傅,你知道吗?”
赵淮安是良王的嫡子亦是长子,良王对他的培养从未断过,但他也知自己身为最早被分封的大皇子不可太露锋芒,因此命长子也需韬光养晦莫要太出风头,在外也只一味夸耀次子,以此将真正的继承人保护得滴水不漏。
这一点赵淮安在收到无字天书时便明白了,他不知道赵济城是想明白了才厌恶自己,还是不愿面对现实一味沉溺在过去,此时见这错愕的神情,大概是后者吧。
左右那单纯天真的兄长形象已经开始破裂,诸葛青天想了想也觉没有维持的必要,索性又道出了一个事实,“三皇叔身为嫡子最有可能继位为帝,他偏爱丹青,所以小辈之中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你又知道吗?”
是的,这就是赵淮安最初学习书画的理由,因为未来的天子喜欢,为了能够在赵桓之继位后安稳地活下去,他自然要和天子保持一致。西梁皇室有许多后裔,赵桓之却唯独对赵淮安念念不忘,和当年刻意接近的亲厚不无关系。
这样同长辈相处都要经过重重算计的黑暗现实赵淮安不愿任何人知道,他期望在弟弟眼里自己是个发自内心喜欢舞文弄墨的干净兄长,也希望那个真的很疼爱自己的三皇叔相信他的接近全是真心,于是赵济城真的信了,结果却根本不如他想象得那般美好。
“不可能!你是想说一切只是我在自以为是?”
维持多年的形象一朝崩塌,赵济城的确如赵淮安曾惧怕的那般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虽然原因和他昔日所想截然不同,而他也没有丝毫安慰的意思,甚至毫不犹豫地对他笑着补了一刀,“嗯,西梁江山也好,天书阁的势力也罢,我从来没怎么在意过。不是你赢了我,是我见你想要得紧,于是就拿那些我不要的东西哄哄你。王兄是不是很疼你啊?”
对这张属于赵淮安的脸,诸葛青天记忆里只有微笑的样子,如今骤然看着它在惊骇中变得惨白还是非常不习惯,心中一时颇为感慨,这个弟弟啊,连如何分辨自己兄长哪句话是谎言都不知道,竟还妄想斗过何欢这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他未免把天下想得太简单了。
“傻弟弟,你眼中的我那么好对付,只是因为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兄长而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回头。如果杀死哭着求饶的你,就算明知这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我多少也会有些感伤。”
要想赢首先该学会的不是怎么发脾气,而是怎么对敌人笑。父王当年的教育,只有这一点至今仍是非常有用。他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此时也是很快就按照千仞教过的用煞气将眼前鬼魂一点点吞噬,少年看着灵灰惊恐的神色落入了眼中,这位鬼神却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宛如一个耐心的兄长对他谆谆教导,
“现在明白了?敌人不会听你说任何话,更不会因你有什么情感波动,你能弄哭的只有爱着你的人而已。济城,我曾经那么努力地去做你的亲人,你却把我变成了敌人,这才是真正的愚蠢。”
“王兄……”
赵济城消失的最后一瞬,落进诸葛青天耳中的只有这两个字,他没有去想这后面原该接着什么话,只是默默看着属于厉鬼的血红灵灰自指尖洒落。这些灰尘很快便会不见踪影,那个赵淮安曾经想要相依为命的弟弟,也就这么没了。
济城啊,其实王兄还有许多事骗了你,比如,教训你不是因为恨你,只是想让你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又比如,突然有些后悔在你小时候没有如此果断地教训你……
只是,这些话,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告诉你。
他不知道赵济城在最后有没有分辨出自己哪句话是谎言,只是对着那灵灰坐了许久,直到男人的影子落在了地面遮去灰尘痕迹,这才神色平静地抬头,想了许多言语,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师父,你说,明天会是晴天吗?”
他的神色很平淡,千仞摸不清少年心情到底如何,只是将仿佛没有力气站立的他一把抱起,就这样越过一切前尘旧事向外走去。
“就算不是,我也会带你去放晴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青天:都走开,这个人头让我来收!
何欢: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们就安心做个吃瓜群众吧。
何苦:瓜呢?你啃我作甚?
何欢:我随口说说忽悠他们的,既然有空,自然是要吃你。
何苦:你做事还是这么磨叽,说吧,我要怎么动?
诸葛青天:师父不好了,太师父又在野区挂机了!
千仞(瞬间拉黑队友):这就是我不想和他们组队的原因!
第四十九章
无字天书的契约在一方身死时便会结束, 那将迎喜神隔离在世界之外的力量终究还是回到了赵桓之身上, 伴随迎喜神回归,曾因反对赵济城政策而被囚禁的阴都厉鬼被悉数放出,律令也从封印中成功脱困。
太清门被灭在人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几日天道盟的飞剑带着抗议信一柄柄往万鬼书院飞, 赋丧神却是全然没有理会, 最后还是何欢闲着无聊挑了些熟人回了几句。然后, 那一个时辰一柄落在万鬼书院谴责赋丧神的飞剑传书便不约而同地齐齐扎在了何欢面前,诸葛青天看了几封,虽然各大门派行文用法或文雅或粗鄙, 语气亦是各有不同,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非常默契地在主题思想上达成了一致共识, 那就是——果然又是你在搞鬼, 天杀的何欢!
就在何欢和天道盟诸位老道士进行着他们一贯的友好交流时,千仞和赋丧神也适时进行了一番谈判, 他以大护法身份代表魔教和鬼域结成同盟,双方约定一旦天道盟发起进攻,另一方定鼎力相助。魔教在漠北,鬼域身处南方海域, 彼此利益没有纷争又正好一南一北挟制占据中原地区的天道盟,因此结盟也很顺利。
当赋丧神和迎喜神印信被千仞传回魔教时,长老们惊喜得差点把胡子都给拔了下来,再次感叹果然大护法就是魔道未来希望之余,便是纷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鸽子, 大笔一挥横跨整个神州大地加入了痛骂何欢的队伍。
和素来喜欢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正道修士不同,魔修们的措词历来就是直抒胸臆,所以何欢根本没去看那定是花样百出问候自己祖宗的书信,连着信封一把撕掉后便对诸葛青天叹道:“唉,生得比他们好看又成了渡劫修士难道是我的错吗?”
诸葛青天失忆时便颇为懂事,如今见千仞正忙于魔教公务更是不会去打扰,左右无事,他想着天道盟内部问题不易解决,便自请来为何欢帮忙。
然而,才过了半日,诸葛青天就深刻地明白了为何出发前千仞会用“你疯了吗?”的目光看着他。他错了,如果上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宁可在师父身边做花瓶也不要跟着太师父,所以,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何欢这厮会认真做事的错觉?
沉痛地看着一柄飞剑再次扎在自己面前,诸葛青天非常肯定发信人真正希望的绝对是把这剑扎进太师父脑门,奈何修为不够只能拿地面撒气。
看看手上刚打开便有怨气扑面而来的书信,再看一眼把所有信件都交给徒孙自己拿了本闲书靠在礁石上读得起劲的何欢,诸葛青天终于忍不住发起了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