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将无字天书的秘密说出口代表了什么, 何欢何苦既然来了鬼域就不会这么离开, 赵济城唯一的底牌便是利用无字天书得到的鬼神之力, 如今底牌掀开定不会是玄门对手, 是他绝了赵济城最后一条生路。
明明是活着时用尽全力去保护的人,真要下手却也没什么犹豫, 他们赵氏皇室果真是天生的无情。赵淮安曾经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如今看来,他的亲情到底是有限度的。
赵淮安是厉鬼,朱葛青天是丧鬼, 作为由二者融合而成的鬼神,诸葛青天控制自身鬼域要比其它鬼神容易许多,将脚尖在海面上轻轻一点,岸上的灯火辉煌便被血墨在海水中勾勒得栩栩如生。沾血为画,这就是他作为鬼神的能力, 由他绘制出的画作都会成为令人沉迷的美好幻境,正如赵淮安的一生,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鬼神的幻境骗得了路过鬼魂却拦不住渡劫修士,伴随水面破碎的涟漪,何欢那张曾令天书阁视为大敌的俊美面孔倒映在他眼前,对着他轻轻笑道:“赵御座,关于你那位弟弟,不如我们来聊几句?”
“济城有野心够大胆但是从来都不细心,所以总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他以为陵岁道人把天师府建在距离鬼域最近的江都只是巧合吗?还魂岛和阴都皆在天师府观测范围内,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最终执行计划时却露出破绽引起了陵岁道人的注意,倒也可惜。”
何欢会来找自己诸葛青天并不意外,有了几天时间做缓冲他如今和这位同辈人单独相处也不再紧张,说起赵济城的所为情绪意外的没什么波动。弟弟的毛病他心里很清楚,此时只将一切分析如实道来。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不把眼前事做好便想要得到天下。就算我不插手,他成功得到了鬼域三神的力量,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天道盟坐收渔翁之利名正言顺地消灭而已。”
正如赵淮安预测出了何欢将来注定不凡,在当年天书阁选择以文入道超然世外时,何欢便知这位天书阁新任御座不是个简单人物。和魔道不同,正道门派做事极注重声名。世上能如玄门这般完全献身于天道的修士到底是少数,人总归会有七情六欲,然而就算所有大门派都少不得要暗中行事,如何维持表面上的正大光明才最见掌门手段。
天书阁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当年的江湖人一提起它,第一反应便是一群吟诗作画的文人墨客,没有任何人认为这群沉溺于琴棋生会插足江湖纷争,甚至想象他们打斗都很难,然而正是这么个门派,手下却控制着横跨正魔两道的暗处势力。
这也是何欢相信诸葛青天说辞的原因,只有他们这些老对手能察觉天书阁的改变。赵济城手中的天书阁充满锐气,若说麻烦自然是有的,不过原本如水中巨蟒般令人警惕的敌人骤然从暗处走到明处,再麻烦也能寻出手段对付。只是,正因知道赵淮安足够隐忍,他才担忧自己徒弟能否驾驭此人。
看着眼前人平静地将赵济城错处一一指出,何欢没有被他表面的风平浪静迷惑,只轻轻道:“即使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你依然会因为预见了他的落败而消沉。”
“毕竟是亲生兄弟,看着他被一群老家伙玩弄于股掌之间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何欢的意思诸葛青天明白,赵济城和千仞他只能选一个。一个在活着时就能为了□□杀死他的弟弟和就算得知他身份仍一直保护着他的师父,就算闭着眼都知道该选谁。他也是从江湖厮杀中磨练出的人,不会天真到以为赵济城还有回头的可能,虽然会为世事无常低沉,终究也只是这样而已。
挥手抹去水中一切画卷,他抬头看向正观察着自己的何欢,散去了所有伪装,只如在千仞面前一般浅浅笑道:“我除了师父什么都没有了,就让我留在他身边吧,太师父。”
何欢原以为这人至少会挣扎片刻,谁知竟是一句话便投降了,想起千仞同自己谈话时的认真模样,终究垂眸敛去了昔日的江湖风云,再抬眼时眸中已是往日的轻佻笑意,“乖,告诉太师父迎喜神是谁,我会用你师父的喜好做回报的。”
居然毫不犹豫就认了他做徒孙,这种厚脸皮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教出千仞这种正经徒弟的?
曾经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人突然变成了长辈,诸葛青天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也明白何欢摆出这种态度便是承认他了,虽不知千仞说了什么才令这人同意,终究得回报这份信任,这就如实答道:“西梁最后一位帝王,我的三皇叔赵桓之。”
是的,那位登机前突然失踪的西梁新帝便是如今的迎喜神。在天书阁忍辱偷生的日子里,赵淮安每当难受了便会绘制西梁历代帝王的画像,看着这些长辈在画中的样子,暗暗想象他们能保护自己,然后便能咬牙度过每一天。这就是他对迎喜神画像如此熟悉的原因。
迎喜神行宫布置和过去的西梁皇宫几乎一模一样,这位三皇叔大概也不曾忘却过去吧。他还记得小时候每逢春日三皇叔便会带他们出门踏青,那个总是柔柔笑着的人还教过他怎么画桃花,迎喜神从不相信任何厉鬼,会认赵济城做义子只可能因为他们真的是亲人。
济城,虽然迟了很多年,那也是唯一对赵淮安伸出援手的长辈,你竟然用我的脸背叛了他。这一次,我绝不原谅你。
不愿去想象三皇叔如今该是何种心情,他终于下定决心,头一次对此事做出回应,“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赵淮安养大的弟弟,由我亲手送他上路。”
他的眼神很坚定,何欢知道眼前人没有骗自己,虽不知这二人具体有何恩怨,只要这人不会因此和千仞产生芥蒂便好。他目的已经达到,想着让徒弟的心上人郁闷终归不好,没有再去谈及正事,只缓缓笑道:“其实他的身份赋丧神已经告诉我了,刚才是试探你的。”
只一句话诸葛青天就是一僵,不得不承认论变脸速度还是这魔头比较强,此时也唯有叹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悬赏你了。”
对江湖同道的热情何欢早就深有体会,听了这话不但没恼反倒是轻笑道:“我也明白千仞为何会喜欢你了。”
“啊?你确定?我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喜欢我?”
以诸葛青天对何欢的了解从没指望能从这厮嘴里听到句人话,谁知竟得了这么个意外惊喜,一时反倒不敢相信了,很是怀疑地看着他,生怕这人是胡诌着逗自己玩的。
“他跟我说,就当作此生最后一次豪赌,若是连你都无法和他走到最后,今后便不再接近任何人,贯彻独行之道直至终老。”
何欢的确喜欢逗弄别人,此时说话却是极认真的。他想起千仞和自己说起此话时的模样,不由感叹那个自己从海外捡回来的小孩如今终于是长大成人有自己主见了,曾经悬着的心终究是慢慢放下,只对眼前人郑重道,“我这徒弟从小就认真又死心眼,可不要辜负他啊,小徒孙。”
今天和何欢说了不少话,可只有这一句让诸葛青天心神震动到无法言语,他真的没想到那个男人竟是如此看重自己,原来他梦寐以求的感情早就已经得到了,只是那个人从来不会用言语去表达而已。
这方诸葛青天神色颇为动容,原本笑看他的何欢也被人突然拍了拍肩,一回头便见何苦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很是怀疑地开口:“这位老魔头,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他此次前来刻意支开了何苦,只瞥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千仞便知定是徒弟把人带来的,只能叹道:“至于马上搬来少师父救人吗?我又不会吃了他。”
何欢的心思没人比何苦更清楚,不过他也知这人做事历来爱扮反派,此时见诸葛青天神色没什么不对,想了想还是拖了人就走,“和我一起忙你的天下大事去,徒弟要和谁谈情说爱由他自己决定,你以为他还是小孩子?”
该谈的都已谈完,何欢也无意再纠缠,这便拥住道侣在他耳边轻声道:“就是因为你最近忙着渡劫都不和我谈情说爱,寂寞的我只能用天下发泄一下啊。”
只可惜正直的剑君在徒弟面前可无意和他调情,眉毛一挑就用正义的眼神把某人的满目风流都给打了回去,只耿直道:“拜托你放过天下吧,长老们每天看着各大门派的抗议信头都快愁秃了。”
这世上能收拾何欢这个混世魔王的人唯有何苦,见那个爱操心的师父总算走远,千仞稍稍松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诸葛青天的头,“他和你说了什么?”
男人面上虽没任何表情,诸葛青天却能从言语中领悟到浓厚的关切之意,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抬眼便笑道:“师父的喜好。”
“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以千仞对何欢的了解,那人的确很有可能做出这种卖徒弟的事,不过,既然这么做,应当是认同了诸葛青天的存在吧。
回想起何欢离去时的神色,千仞总算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没有再谈其它,只对诸葛青天道出了自己做出的决定,“待此番事了,我便带你去魔尊陨落之地寻找冥土重塑身躯。”
千仞早先便提过魔尊造人一事,诸葛青天只当这是给自己的希望,乃知他竟是真的放在心上计划去做,这才明白何欢的嘱咐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个人每一句话都不是哄他的,这么认真的徒弟,换做是他也定是生怕被人拐了去。
心中虽是感动得很,他却又有些怕这人被自己降低了警戒心,不由问道:“你不怕我活过来之后就丢下你跑了吗?我可不是初出江湖的小家伙。”
千仞也不是过去的毛头小子了,何欢担忧过的事他全都考虑过,只是想起诸葛青天看自己的眼神,他还是想试着相信这个人。就让诸葛青天成为他最后的一道情劫吧,若成,他便另择道路渡劫,若不成也好坚定地踏上无情道。
想到这里,便只淡淡道:“那样也好,至少可以彻底绝了我和人在一起的念头,也算是完成了此次游历的目标。”
指望从这个人嘴里听见甜言蜜语他真是白痴。
狠狠唾弃了一番居然期望能逼出此人真心话的自己,诸葛青天也是拿这个冷淡的师父没办法,唯有如往常一样开始闹腾,“你真的是魔头吗?如果变成那样就狠狠吻住我,让我除了你什么都没办法再去想啊!”
吻?就这种程度?这个人看似豪放大胆,其实本质还停留在正道修士的清修范围啊。不过,既然已让师父见过,他可就不会再放人走了。
眼神微微一动,千仞有些同情地拍了拍自己徒弟,“魔尊以土造人便是因为唯有冥土造出的身躯才能不受魔气侵染,你以为我让你活过来是为了做好事?”
莫名地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邪气,诸葛青天下意识就想起了那本被撕掉的春宫,如果是没感觉的尸体自然被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换做活人那可就……那个,春宫图上的东西应该只是看着玩的,不会真的有人去实践吧?
没底气地看着眼前冷硬的男人,他很是犹疑道:“那你……想坏到什么程度?”
“呵,你说呢?”
这是一个令人可以发挥出无穷想象力的回复,诸葛青天用尽毕生智力思考了一番,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太师父你快回来!这里有人需要你丰富的成人经验!
作者有话要说: 何欢:来,赵御座,叫声太师父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