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宝儿道:“夫人方才用了些米酒有些醉了,就歇在东厢房,碧儿小姐在身旁陪着。”
宋研竹点点头,让平宝儿取来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上后,匆匆往东厢房走去。
待到了东厢房,恰好陶碧儿就在屋檐下,见了宋研竹笑道:“嫂嫂来得正要去见你呢。”
宋研竹入了屋,只见陶夫人在窗前悠然地站着,闲适里带着几分淡然,让人不由又想起金氏对她的评价来——“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宋研竹淡淡唤了声“母亲”,陶夫人一转身,眉眼里皆是笑意:“研儿来啦?”
宋研竹快速上前两步,在快接近陶夫人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红了眼道:“母亲,研儿来向您告罪……研儿,研儿给陶家丢脸了!”
陶夫人吓了一跳,忙扶起宋研竹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寒凉,仔细别伤了腿!”
宋研竹连连摆手,哽咽道:“母亲,是研儿不好,一时大意让旁人掳走。只是研儿向天起誓,研儿不曾让歹人得手分毫!更不曾做过有辱陶家名节的事情!只愿母亲原谅研儿!”
“傻孩子!”陶夫人叹了口气,连忙扶起她,让她坐下。恰好陶碧儿进屋来,陶夫人招招手让她坐下,对宋研竹道:“碧儿泡茶的手艺不错,正好趁此机会,让她泡壶好茶与咱们,我好好与你们说个故事。”
一壶热水下去,茶香四溢。陶碧儿玉指轻点,分了茶,陶夫人端起其中一杯,拿茶盏在鼻尖清嗅,声音低沉而温柔:“从哪儿说起呢?大约也是二十年前了,”她咧嘴一笑,“那年我也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她随母亲上山敬香,下山时,遇上了山匪,母亲死了,她被山匪掳走,在山里足足担心受怕了两日,就在她以为清白不保,准备咬舌自尽时,有个小山匪将她救了出来,她当时害怕极了,怕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嘤嘤嘤哭个不停,没想到小山匪只看了她一眼,丢给她一身男装,说要放她走,让她自己回去。
当时她觉得名声已毁,回家也是拖累家人,拿着小山匪留给她的男装上的裤腰带准备上吊自尽,没想到那小山匪去而复返,在她的脸上狠狠摔了一巴掌,他说……
“他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如果你想死,可以,先弄死害你的这些人,报了仇,你再死’,我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就活了下来。”陶夫人笑眯眯道。
“这么说这个小山匪还是个好人?”陶碧儿道。
陶夫人笑道:“是吧,反正当时他说服了我……后来我琢磨不对,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报仇?我就缠着他给我报仇,正好他干山匪也干腻了,就帮我把那寨子给夷平了,顺道考了个进士做了个官,然后就娶了我。”
“真是曲折离奇!”陶碧儿砸吧砸吧嘴感慨着,忽而瞪圆了眼睛,“哈”地一声,“什么!爹原本是个山匪!”
“对。”陶夫人微微笑着,抿了口茶道:“我一直都记着他那句话,‘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如果你想死,可以,先弄死害你的这些人,报了仇,你再死’。说起来,咱们娘儿俩都被山匪抓走过,当年我回府时,受到的非议比你多,甚至有至亲的人指着我的脸让我赶紧以死谢罪,以死证清白,可是我活了下来,甚至比他们活得更好。二十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大家只记得,我是陶夫人,我的夫君,是当朝三品大员。”
陶夫人恬淡地笑着,眼里漾起一丝甜意,拍拍宋研竹的手,劝慰道:“这件事本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你若真咽不下这口气,便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便你做不到,我也相信你的夫君能做到。”
她忽而眨巴眨巴眼,笑道:“我相信我的儿子能做到,我也相信你。至于你,这事儿到这儿就算揭过去了,往后别再提对得起、对不起这几个字,我不爱听。记住了么?”
低头抿茶,依旧是温厚随和,身上徒添了几分经历大风大浪之后的波澜不惊。
宋研竹沉浸在惊骇中不能自已,半晌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陶夫人笑笑,低头轻抚宋研竹的肚子,笑道:“小家伙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研竹赶忙起身道别,陶碧儿送她出门时,压低了声音道:“我以为爹是个刻板的人,没想到从前竟还做过山匪,真是看不出来。可是想想大哥身上偶尔冒出来的几分匪气,又觉得怪不得……他从前分明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一转眼成了个将军!到底是爹爹的亲生儿子!”
宋研竹噗哧一笑,到了岔路口,初夏匆匆赶来,对宋研竹和陶碧儿道:“方才宋侧妃娘娘派人送来拜帖,说想要明日上门,与奶奶您叙叙旧。”
“不见!”身后人沉声喝道。
第156章 鱼蒙
宋研竹回身望去,只见陶墨言快速上前,揽住她道:“就说奶奶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对她这般客气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就该一棍子将她派来的人打回去!让她将咱们当作傻子!”陶碧儿啐道。
陶墨言瞪了她一眼到:“小姑娘家别整日刀枪棍棒挂在嘴边,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赖哥哥您一辈子,反正嫂子愿意养我!”陶碧儿低声应着,陶墨言眉眼一提,她忙躲到宋研竹身后去,做了个鬼脸,向宋研竹告状:“嫂子看好了,你不在家时,哥哥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宋研竹哈哈大笑,那一厢陶碧儿做了个鬼脸,跑回了屋里。宋研竹抬起头,见陶墨言无可奈何又面带宠溺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感慨道:“这屋里这样吵吵闹闹的,真好。”
“那咱们就生一屋子孩子,到孩子们满地乱跑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热闹!”陶墨言笑道。
“那你可得加把劲儿!”宋研竹眨巴眨巴眼,陶墨言忽而叹了口气,附在宋研竹耳边道:“我倒想加把劲儿。我考制举前,说好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你也应了要厚待于我,结果,就被这个小家伙给搅黄了!”
“等他出生了你再好好与他算账,为妻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宋研竹咧嘴一笑,提脚便要逃跑,被陶墨言抓了个正着,抱了个满怀。宋研竹心生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片刻后,陶墨言一手将她捞起打横抱在怀里,又当着全府的人,从府里的最东边一路抱着她回到了最西边。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腿受伤了,而不是怀孕了……”宋研竹抱怨道。
陶墨言笑道:“你如今可是我最金贵的宝贝,抱着走走怎么了,我恨不得每日都将你捧在手里。”
果然经历多了也就淡然了。再一次被人围观,她也变得淡然许多。等进了屋,陶墨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她这才问道:“太子爷寻你说些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陶墨言无意瞒她,一五一十对她道:“这两个月我连续剿灭了七八个寨子,都如周明一般,是九王爷私藏的兵马,几个头领都抓住了,原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东西来,只可惜那些人嘴硬,怎么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便如周明一般,不到京师便被死士灭口。太子殿下想要一击即中,总是差最后一步时功败垂成。”
“那些山匪头子大都不怕死,小的那些又不足以取信……”宋研竹沉吟道,“九王行事谨慎,必定不会落下什么把柄。只有一个人……”她低声道,“那日送我到周家庄的,是九王府上的一个管家,姓王,他对庄子里的人很是熟稔,若是能说服他,兴许能让他做个证人。”
“他死了。”陶墨言叹气道:“他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咱们能想到的,他定然也能想到,王管事送你到周家庄之后回到末州当日便死了。”
“他死了?”宋研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陶墨言摸摸她的头道:“你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如今你才是他最害怕的证人。虽然我永远不可能让你站出去作证,可是九王那般多疑,难免对你动了杀念。”
“咱们从镇国寺回来,他便……”宋研竹蹙眉,陶墨言劝道:“别怕,咱们府里如今有重兵看守,九王不敢轻举妄动。近来你若是要出去,定要带上陶壶、陶盏。”
“好。”宋研竹面色沉滞,陶墨言晓得她想什么,忙劝道:“我已经厚葬了陶杯,他自小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老祖母,我亦将她接回京中好生照顾,你别难过了。”
宋研竹低低应了一声,又托他寻找当日救过她的宝莲、宝禅、宝娟三人,陶墨言默了一默,告知宋研竹,当日她被转移之后,九王爷的小院便生了一场大火,大火连烧了两天两夜,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里头所有的人也都死了。至于宝禅、宝娟二人,陶墨言在末州时便托人寻找,二人也是杳无音讯。
“那院子到底是他和先王妃的别院,他倒也舍得!”宋研竹恨恨道,“果真是个薄情的人!”
“你总说他,我的醋坛子可要翻了!”陶墨言凑上来,亲亲她的嘴角,宋研竹笑道:“那你翻给我看看?”
陶墨言哈哈大笑,凑在她耳边问:“你肚子饿不饿?”
他不问倒好,刚问完,宋研竹的肚子便咕嘟咕嘟叫起来。接风宴上她分明吃了很多,没想到这么快便饿了,宋研竹不免有些尴尬,可怜巴巴地望着陶墨言,道:“饿了。”
陶墨言站起来,笑道:“从前总是你煮东西与我吃,今日也教我好好展现展现我的厨艺!娘子且等着,看为夫给你煮些好吃的!”
宋研竹讶异地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走出门去,想要上前帮忙,他回身抬眸道:“不用你帮忙!为夫可以!”
见他如此自信,宋研竹果断顿住脚步,躺在床上眯着眼闭目养神,这一等便是许久,她索性闭眼打盹。待醒来后,陶墨言却没回来,她正纳闷呢,平宝儿急冲冲跑进来,焦急道:“奶奶,你快去看看吧!将军快把厨房给烧了!”
宋研竹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走到离厨房不远,只见厨房里冒着滚滚黑烟,屋子里冲出个灰头土脸的人,站定了大口大口呼吸,脸上五官都看不清了,只见他露出一口白牙,对着她尴尬地笑着:“娘子稍等……为夫我一定可以……把火点起来。”
宋研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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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忽悠一转便又是两个月,天气越发热了,宋研竹的肚子也渐渐大起来,因着是头一胎,陶宋两家都格外紧张,陶夫人和金氏轮番炖了好汤好水送过来,宋研竹的脸跟着身子一样圆起来。她每每见着镜子里的自己便要叹气,起初的时候,她见了陶墨言,便垂着脸道:“再这么吃下去,我都要变成一个球了!”
“圆脸瞧着更有福相!”陶墨言安慰着,宋研竹撇撇脸,求助无果,索性连着陶墨言一起祸害。每日陶夫人和金氏送来的汤水,她吃不下的,全给陶墨言喝,没想到两个月下来,陶墨言半点没长胖,还是一样的瘦胳膊瘦腿儿,直把宋研竹羡慕的。
好在多吃的东西都没白费,林源修来瞧过宋研竹,说肚子里的孩子特别健康,十之*可能是个姑娘。宋研竹原还怕陶墨言失望,没想到他异常高兴,激动地一个晚上没睡觉,替孩子想了个名字叫陶醉。宋研竹听完之后差点没晕过去,深切怀疑他是否当真喜欢肚子里的孩子——陶醉陶醉,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姑娘成为酒鬼不是?
名字被驳回,陶墨言抑郁寡欢了两天,宋研竹私下里问陶夫人这可怎么办,陶夫人笑眯眯道:“每个男子头一回当父亲都会这样,一会失落,一会亢奋,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宋研竹这才安心等着。小姑娘是个懒的,在肚子里安安静静呆到了五个多月才开始有胎动,起初动作很小,宋研竹以为是自己的肠胃在蠕动,那一日陶墨言正对着她肚子说话,不知陶墨言说了什么,小姑娘兴奋了,一拳头打出去,在宋研竹的肚子上鼓出个包来,把近一年来大战小站无数次的陶墨言吓个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你肚子……肚子你鼓起来了!”
宋研竹在最初的惊喜中恢复过来,待看到陶墨言的表情,捂着肚子又是哈哈大笑。
没过几日,赵九卿那也传来了好消息,她也有了,宋研竹去了一趟定国公府,瞧见赵九卿病怏怏卧在床上,吐得胆汁儿都快没了。宋振站在一旁干着急,见了宋研竹如见了救星一般道:”陶大奶奶来得正好,九儿说她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吃陶大奶奶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赵九卿斜睨他道:“研儿是咱们的客人,她还带着身孕呢!”
宋研竹握住她的手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做些糕点罢了!”当下要去厨房,被赵九卿拦住道:“哪有让你下厨的道理?你将法子说给厨娘听,让他们学着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