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研竹愣怔地望着桌面,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瞧,正确的起笔,糟糕的落笔,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
“司琴,哪儿来的蛇!”被惊呆的袁怡半晌才晃过神来,厉声问道。司琴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方才就在表小姐身后的,被您一声吼,缩了回去……”
她的表情惊恐不似作假,袁怡的气稍平,望着那画,终究觉得对不住,“这画画了半晌呢……”
“怎么这样不小心?”身后猛然传来声音,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袁氏、金氏、荣氏等几位夫人站在一旁。袁氏微微蹙了眉头看袁怡。一时间,问好的,请安的乱成了一团。
就在宋研竹发呆时,陶氏走近了两步,站到了她的身后。
两桌桌子分别摆着两幅画,一张是宋欢竹方才画好的《兰竹图》,陶颇觉惊艳,点头道:“宋大小姐这画果然清秀幽雅,别具一格!”而后歪了头看宋研竹已经糊成一团的《梅花图》,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陶墨言,笑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宋二小姐的画足见风骨。”
别具一格?足见风骨?
宋研竹抬头一看是陶夫人,整个人都定住了:婆婆……
若说前一世,整个陶家人宋研竹最喜欢的是谁,除了陶夫人再无她人。她与陶墨言成亲没多久,陶夫人便随陶知府回京师任职,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陶夫人的隐忍大度、亲厚随和都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连一向不服他人的金氏都对她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会再见陶夫人,宋研竹一口气憋在胸口,竟是呆若木鸡。
众人听陶夫人点评,均是一愣。宋欢竹最快反应过来,款款几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脸上带了温婉的笑,轻声道:“欢儿从前便听母亲提起,您画技精绝,绘兰堪称一绝,能得您点评,欢儿真是三生有幸!”
“宋大小姐过谦了,”陶夫人虚扶了她一把,笑道:“我在你这年纪时还不如你。”
含糊应了一句,撇头一看,宋欢竹还呆呆地站着。
金氏着急扯了她一把,低声道:“欢儿,还不给陶夫人请安。”
陶夫人摆摆手,摸摸宋研竹的头道:“好孩子,听说你前些日子生病了,可好些了?”
宋研竹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乖巧打道:“劳夫人惦念,已经全好了。”
这个礼,她行的是诚心诚意,因着对陶夫人的尊敬,声音都比往日虔诚,抬起头来,竟是自己都未察觉到泛了泪光,正是眼波粼粼,灼灼生辉。
在众人未察觉时,宋研竹又垂下头去。
陶夫人回头亲厚地拉过金氏的手道:“我家梨儿同二小姐年龄相当,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我的那个啊,实在是玩劣极了。她若是有二小姐一半沉静,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您是不知道,研儿自小也是玩劣,吵得能翻了天去。长大了才像姑娘,我又嫌她不如小时候活泼可爱了!”金氏笑道。
“可不是!”陶夫人捂嘴笑,而后假装叹了口气道:“看到这些姑娘们才觉得自己老了,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如咱们那会,琴艺之高如何高过赵九小姐,画技之精又如何胜过宋大小姐?都说我那会算是不错的,我瞧着,我倒与二小姐差不离!”
一番话,既恭维到了赵九卿和宋欢竹,又借着调侃自己赞扬了一番宋研竹,连着赵二夫人、袁氏、金氏的心都听得熨帖了,场面一时活络起来,众人纷纷恭维的恭维,夸赞的夸赞,一派和乐融融。
独独宋欢竹,喜过笑过之后,暗地里却险些咬碎银牙:这场赏花宴,她准备了这么许久,没想到最后成就的不止是她而已,她还顺手推了一把赵九卿和宋欢竹。赵九卿一向声名在外,再出彩也不过锦上添花,可是宋研竹……
宋欢竹看一眼呆头鹅一般站着的宋研竹,就听一旁的宋喜竹咬牙切齿暗自咒骂:“凭什么啊!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笨蛋!”
那日的赏花宴,最后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下结束了,中间有个小小的插曲,就是在宴席中间,宋盛明突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至送客时才鬓发有些凌乱地出现。金氏鼻子尖,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陌生而熟悉的脂粉味,冷笑了一声不发作,倒是宋老太太虎了脸,送完客就将宋盛明叫到了跟前,说了许久的话。
宋合庆因着宋研竹的命令,在送走赵戎时,趁着旁人不注意送上了那个掐丝珐琅的食盒,并按照宋研竹的吩咐,对赵戎说道:“赵六哥,二姐姐说,谢谢您当日仗义相救!”
赵戎怔了怔,很快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起那日贸贸然抓着人家的手,说要教她擒拿手,脸色一下变得复杂,半晌才结结巴巴回了句:“不,不用客气。”
这一想真是憋屈,这不是证明自己眼瘸么!女的都没给看出来!赵戎颇为懊恼,带着食盒子爬上马车,打开丢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到嘴里,美食到嘴,一下子像是冲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哪儿哪儿都舒坦了。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不由地大乐:谁说就他眼瘸,陶墨言不也是么!这么大一个姑娘站在他跟前,他也没认出。或许到现在为止,陶墨言都没发现,宋二小姐和大街上的那个英俊小兄弟是同一个人呢!”
心里揣着小秘密的赵戎突然有些得意,举了举手中的栗粉糕问:“要不要来一块?宋二小姐私家秘制!”
若不是赵戎极力相邀,陶墨言决计不会爬上他的马车,而此刻,陶墨言极端想要掐死一心要炫耀的赵戎。他黑着脸看了一眼那食盒子,讥诮道:“女儿家的吃食,谁要!”
“不吃拉倒……”赵戎喜滋滋地吃着独食,半晌像是忽而想起什么来,“我说你长得也不差,有鼻子有眼的,虽然不及我玉树临风,但也不至于神憎鬼厌,怎么那个宋二小姐似乎特别不喜欢你?诶,这话我怎么说到这么顺……”
“……”
因为这话你第一次见她时就说过。
陶墨言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又没见过她,她厌我作甚!”
第35章 虎穴
“娘,您说二弟媳妇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微微闭着双目,一手撑着头歪在黄花梨圈椅上,一手缠着念珠。桌子上鎏金的莲花模样的博山里炉里点着苏合香,烟雾袅袅升起,徒生了几分安逸。
在她的下手坐着的袁氏此刻正是心急如焚,问了话只等着老太太回答。
这叫什么事儿啊。
自从那日金氏许了让赵姨娘进门,大家伙儿都准备好看金氏大闹一场,让赵嫣红知难而退,金氏也的确给了她们一个极好的开端,让她们都以为好戏即将开场,选择在赏花宴时抬小妾进门,让她一进门便无人问津的确像极了金氏的作风,可是,然后呢?
袁氏叹了口长气,这个金氏,她是越发看不懂了。将赵姨娘迎进门后,安置在听雪阁里,竟就再也不管。人家小妾进门,好歹还要给正房太太送杯茶呢,金氏倒好,隔天就称病,不用赵姨娘到她跟前请安,更是关紧了院门,不让院子里任何人随意走动。
人是迎进门了,可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不是老太太的人,就是大房的人,问起金氏,金氏只说一切吃穿用度按照规矩来,三房付。规矩,规矩个屁啊,赵姨娘还挺着大肚子呢。袁氏整日提心吊胆,生怕照顾不好她肚子里的那个,回头老太太怪罪,为此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燕窝人参,就说平日的点心也都是钱啊,若是按照姨娘的吃穿用度,那些钱哪里够?
这下真是好了,平白为自己添了一尊菩萨,金氏反倒成了甩手掌柜!
袁氏真是有苦难言,哀声道:“娘,倒不是儿媳心疼那些个钱,实在是……旁人若是不晓得,还以为这姨娘是替我家老爷纳的!”
老太太微微睁了眼,“赵姨娘如何了?”
袁氏道:“她……”袁氏想起头次见到她时她那张柔柔弱弱的脸,金氏抬进门不喝她那杯茶,她大约也是心里难受,掐着帕子慢慢地拭泪,一抬头袁氏都呆住了,只道,怪不得宋盛明能喜欢,就是那张脸,她瞧了都能心疼上一阵子。
“算是还安分。虽然二弟妹称病不见她,她每日一早仍旧去二弟妹的院子外站上个把时辰,每每又被二弟妹身边的妈妈客客气气地劝回屋里。平日里不言不语地,只在屋里做些女红……娘,二弟妹性子倔,您得空还是劝劝她吧,既然人都进门了就别再端着了,若要这样,当初又何必主动说要让她进府?”
“她那是生老二的气呢。”老太太微微叹气。
那日赏花宴,宋盛明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好一会,让金氏在众人跟前失了颜面,那会她也跟着觉得丢人,原是想好好训训宋盛明,让他要晓得分清轻重缓急,那会才知道,赵姨娘进门没多久便觉得身子不适,是以宋盛明才匆匆赶过去,只是后来,大夫看完了赵姨娘,宋盛明有没有再做什么,那真是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说赵姨娘如白莲花一般纯洁无暇,谁信呢,这样的关键时刻,还不是耍了个心机?
袁氏也有些无奈道:“二弟宠她也得有个底线。咱们府里人病了一向请的是林源修大夫,独独赵姨娘不同,非要请什么林远秀。儿媳那日见他,面庞生的很,年纪轻轻的,能是什么名医,可笑外头的人都在吹嘘,说林远秀医术远胜林源修……”
老太太无动于衷地坐着,显然有些腻烦了。袁氏心急,赶忙说道:“听说,二弟这几日都宿在赵姨娘的房里,二弟妹还总把他往赵姨娘身边凑。儿媳不是想多管闲事,儿媳只是想,二弟终究功名在身,现下虽无官职,往后却未必,若是到时候被人说他生活不检,宠妾灭妻,只怕影响了仕途。”
老太太的眼色一沉,摆摆手道:“你一会去一趟老二家的屋里,就对她说,病若好了就该振作起来,没得因为与一个姨娘置气,就将一屋子的事情就撂下了。”
袁氏面露喜色,仿佛得了尚方宝剑一方,又惴惴不安道:“那赵姨娘?”
“本就是二房的事儿,咱们能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你回头就对老二家的说,人是她要纳的,该如何管教都随她!再说了,张妈妈和锦雀都在跟前,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好嘞,媳妇儿这就去!”袁氏心中终于落下一块大石头,这才忽悠悠想起另外一件大事儿来,“娘,那日百花宴,您瞧着哪家公子合适咱家欢儿?”
“你的意思呢?”老太太正了身子。
袁氏吟哦了片刻,踟蹰着试探道:“我瞧着陶大少爷倒也合适,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谦和端方,沉稳大气,将来必定能成才。”
老太太道:”陶家门第高,不知道陶夫人是个什么想法……再说了,陶家是名门,陶墨言又是长房长孙,他的婚事陶家定会慎之又慎,非得陶老太爷点头不可,又哪是陶大人和陶夫人说了算的。”
“我倒觉得陶夫人挺喜欢咱们欢儿的,”袁氏喜滋滋道,“那日她不是夸咱们欢儿么?还送了那样贵重的礼物!”
那日临走时,陶夫人又送了些礼物给宋家的儿女,宋合庆是一方青州紫金石砚,几个姑娘皆一样,是一套银质的九连环,宋欢竹却又有所不同,比其他几个姑娘多了件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因着太过贵重,袁氏迟迟不肯收,陶夫人只说是给宋欢竹添妆,惹得宋欢竹当场便红了脸跑开了。
老太太迟疑道:“若是能成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陶夫人的态度我总摸不准……那个赵戎又如何?”
“赵六少爷自然也好,人品贵重,文采风流,只是到底年纪小一些,不似陶大少爷沉稳。”袁氏答道。
老太太顿了顿,道:“惜儿毕竟是赵戎的婶娘,凡事也知根知底,前些日子她来信,过些时候她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再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