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很难忘掉这个哨兵,他记得这个哨兵看自己的眼神,听到自己结合邀请后,是多么狂喜,而自己利用了他,如今哨兵倒在这里,基本上也是自己的责任。
大狗走过来,温顺的卧倒在江流脚边,这就是哨兵和向导的关系,不论向导做出什么事,也无法改变哨兵对向导的依赖。
江流握住哨兵放在被子上的手,闭上眼睛,缓缓的进入哨兵的精神领域。
江流曾经听李玄说过,陷入深度感官神游的哨兵,就像滑入黑色的意识深渊,再也无法走出,只能在昏睡中等待死亡。
那么,自己能不能找到他,带他出来?江流闭上眼,进入了哨兵令人心痛的精神领域。上一次来这里,他看到的那座庄严的古堡,如今,已经分解成无数砖石,悬浮在黑暗中,形成巨大而杂乱的一团混沌,江流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块巨石,它在空中缓缓滑向另一端,与另一块巨石相撞,化成一团碎屑。
江流咬咬牙,飘向古堡残骸的深处。
黑色的风呼啸着吹过来,尖锐的声音、刺眼的光、强烈的痛感……过度的五感混杂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黑暗的核心领域,像黑色的漩涡一样旋转着。
江流犹豫了一下,裹紧了自己的精神触丝,小心翼翼的进入。
强烈的感官从四面八方袭来,像刀子一样割着江流的意识,但是,不想放弃,江流挣扎着,一点点向风暴的中心靠拢。风暴越来越猛烈,江流随时会被感官风暴撕碎,消散在黑暗中。
如果自己迷失在这里会怎样?第二天,护士会在病房里发现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吗?江流微微的自嘲着,那么,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再也见不到那个人,那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江流的脑海里,他愣了一下,停在原地。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江流的衣服,江流惊讶的回头,看到一个白发白衣的小女孩,是他的精神体。
“你是,让我不要去吗?”江流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女孩问。
女孩点点头。
“但是,我不能扔下他不管,这是我犯下的错。”
女孩听着,无动于衷,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四周的风暴更加强烈,江流几乎无法固定自己的身体,他本能的知道,这个哨兵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相信我好吗?我能带他出来,帮帮我。”江流对着女孩喊出来,“我能做到的,相信我。”
女孩的嘴角坚毅的抿了起来,片刻,女孩伸出手,把江流向前一推。
去吧,残忍的人。女孩的唇形读出这样一句话,还在莫名的江流一个翻滚,跌向混沌的最深处。
接着,撕心裂肺的几秒钟,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到最大,巨大的声音、混乱的强光还有全身的痛感,几乎让江流疯狂,他失神的大喊出声,声音也消散在混乱里,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那一刻,一瞬间,四周都宁静下来,江流感到四周停止了旋转,自己漂浮在一个黑暗,平静的空间里。
这是哪儿?江流疑惑的抬起头,他看到四周,刚才那些意识的碎片,反射着微弱的光,像宇宙中的群星一般,在遥远的地方,缓缓的旋转,自己像是处在宇宙的中心,这里只有不变的黑暗和宁静。
此时的江流还不知道,这里是哨兵和向导精神领域的最深处,不可触碰的“井”。
“丁诗扬。”江流轻轻呼唤着哨兵的名字,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听来分外的空冷。
不远处,随着声音,什么东西像呼吸一样闪灭一丝微光,江流转身向那个方向跑去。
“丁诗扬?”江流在微光前停下,他看到了那个哨兵,准确的说,是哨兵的残像。
在一片片记忆的残片当中,哨兵的身体漂浮在黑暗中,模糊透明,随着呼吸,如萤火一般缓缓地明暗,微弱的光让人觉得,每一次呼吸间,都可能熄灭,不再亮起。
“丁诗扬?”江流呼唤着,小心翼翼的接近这片脆弱的领域,一片记忆碎片擦过他的脸颊,哨兵的记忆融入他的大脑,满是阳光的午后,占满一面墙壁的书架散发着陈旧的书香,大提琴在母亲手中的琴弦下缓缓歌唱,少年坐在窗台上,伴着琴声缓缓的睡去。这几块脆弱的碎片,是这个哨兵,最宝贵的记忆,陪伴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诗扬?”江流再次呼唤一声,终于,哨兵睁开眼睛。
“是你?”喜悦瞬间盈满了那双温柔的眼睛,却让江流莫名的心痛。
“是我,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去。”
“和你在一起吗?我们永远在一起吗?”
江流一愣,这时又一片记忆碎片擦过他的脸颊,他看到了自己,趴在疏导室的桌子上。
“带我走,我跟你结合。”哨兵的狂喜和依恋瞬间溢满自己的胸膛: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江流倒退了一步,他没有想到,自己荒唐绝望的行为,竟然成了哨兵珍藏的记忆,他忽然明白了精神体刚才相对自己说的话:“残忍。”
“不,我看到了你的内心,你不会和我结合。”哀伤泛起蓝色的薄雾,笼罩了这片领域,江流痛苦的闭上眼睛。在这片纯粹的领域里,一切都像玻璃般透明,没有谎言可以遮挡。
“你走吧,我想留在这里。”哨兵闭上眼睛摇摇头。“外面的世界只有痛苦,你是我唯一的留恋,现在,不再有了,我没有任何留恋了。”哨兵睁开眼睛,最后看了江流一眼,“但还是谢谢你,能在最后的时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一切像燃尽的炭火一样黯淡下去,江流眼看着哨兵即将和黑暗融为一体。远处,感官风暴的隆隆声渐渐逼近,预示着这个领域也即将崩塌,混入虚无。
“这世界又不只有我,还有你的亲人,朋友,难道没有别的什么值得你活下去吗?”江流焦急的大喊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呢?你还会遇到其他的向导啊!为什么不是我就不行呢?”
“那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哨兵忽然睁开眼睛,大声质问。“你既然不能给我承诺,为什么还要我回到那个痛苦的世界中去呢!”
江流愣住了,是啊,为什么呢?
一阵感官的狂风呼啸而至,江流的精神屏障被撕开,顷刻间被撕扯成无数意识碎片,在哨兵惊讶的双眼中,江流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哨兵的眼前。
丧失亲人的痛苦,疏导室里的挣扎,对李玄的牵挂,对战场上哨兵的怜悯,还有那个高大黑暗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承担这么多。”哨兵茫然的看着江流,江流无言以对。
这时,江流只觉得胸口上一阵揪紧,仿佛有一根钢丝,将自己扯起,生生的拉离这个崩塌的领域,江流只来得及向哨兵伸出手……
江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倒在病床边,手里,仍紧握着哨兵的手。窗外泛起蒙蒙的晨光。
哨兵还在吗?他怎样了?
江流惊慌的抬起头,却赫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面对自己,站在病床的另一端,是那个白色的小女孩,自己的精神体。
“是你拉我出来的吗?”江流焦急的问,“哨兵呢?”
女孩默默的看了江流一眼,然后无声的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床铺上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动,“江流……”
江流惊讶的看到,哨兵诗扬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