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想了,他还是从褡裢里摸出了几个铜板:“这几个钱你拿着吧。”
“阿耶?”刘灿一怔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这是给家里留的花用,可那不应该给王氏或者阿张吗?
“你对你大母说,这钱是我给你的,只是给你的。”他说着,笑了笑,“好了,我家大娘子以后也有自己的花用了。”
刘灿怔怔的接了,刘成拍了拍她的头:“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做个大些的弓,我家大娘子,长大了呢!”
第5章 鹅蛋(中)
刘成给刘灿的是三个十文的大钱,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大概也就是三五十,但在此时若买成陈粮,则足够刘家上下半个月的嚼用了,可以说是刘灿穿过来以后拿到的第一笔巨款,掂着那三个铜钱,她甚至有一种莫大的幸福感。
回到家王氏等人还站在院子里,看到她王氏立刻道:“你阿耶同你说了什么?”
刘灿摇摇头:“阿耶没说什么,只是给了我这些钱,说这些是给我的,大母,阿耶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真有些糊涂,若说这是给她的零用吧,那一来有些太多了,二来刘成的话也有些令人莫名其妙——还要特意对王氏说这是给她的,难道王氏还会抢她的钱吗?
这三年的相处,刘灿知道王氏是一个有些严厉,但很有原则的老太太,而且相比于同时期的妇人来说,她绝对是有见识的。抢孙女钱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王氏眯了下眼,想了想道:“既是你阿耶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要怎么花用,由你自己说了算。”
“大母,我想再买两只鸡,到时候家中……”自刘柱出生后,刘家就养了一只鸡,刘静白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看了这只鸡不要让人偷了,而到晚上,王氏则会把这只鸡带到自己房里。除了不让上桌,这只鸡的待遇差不多和刘柱一样了,总算它也还算争气,每过一两天就会下个蛋,这些蛋王氏会攒下来,每过个四五天拿出一个给刘柱吃,剩下的一部分会去兑换东西,另一部分则留着待客用。
刘灿早想着多买几只了,在她看来一只是养,三只五只也是养——院里的虫不够的话,他们还能到外面捉一些回来。王氏则一直不同意,用的理由就是,鸡贵,家中没有钱。
这话刘灿不怎么信,现在一只小鸡不过十来文,刘家再穷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但王氏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只有每每看着那只鸡吞口水,而现在,她也总算有了活便钱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要做什么了——买点粗布贩卖,做几个绢花交易,但最后她还是决定了养鸡。这一是大乱将其,做生意实在不怎么保险,那些能在战乱中做的风生水起的都是有背景的,像她这种小打小闹还是不要去找刺激了;二来她对这种生意也实在不怎么有把握。这几年除了做家务,她大多时间都用来练箭了,真没怎么调查过市场。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她实在太想吃点有营养的了。
她现在的箭法是不错,但箭术却没有什么杀伤力,因为她没有力气,这自然和年龄有关,另外也是她的营养跟不上。因为这个,她不敢锻炼自己的力量,一早起来也只敢做各种拉伸,就是这样也经常练的自己头晕眼花。她知道这不好,对身体很有损耗,可她又不敢懈怠,这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箭术能起多大的作用,可不敢不练一样。
营养,她需要各种营养!鸡蛋是最容易获取的,而且养上两只鸡还能把这种获取变成一种长期的,不仅是她,刘家其他人也能得到一些滋补。不过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氏:“你阿耶即把这钱给了你,那不管做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你想养鸡也好,养什么也好,都由你自己决定。”
刘灿两眼一亮,还没说什么,刘静已经欢呼出声:“马上就有鸡蛋吃了!阿姐阿姐,我同你一起去买好不好?我也很懂呢。”
刘灿正要点头,王氏又道:“这是你阿姐的事,你不能跟着,将来这鸡下了蛋,也是大娘子的,不仅你,就是我也不能吃。这也是你阿耶的意思。”
后面那一句,却是对正要开口的刘灿说的。刘灿一怔,隐隐的有些明白刘成刚才为什么要她那么说了。
本来刘灿是想当天就去买上几只鸡的,听了王氏的话后又停了两天,最后买了一只鹅,刘静大失所望:“阿姐怎么会买只鹅回来?”
“鹅不好吗?”
“我本来还想着能吃上鸡蛋的。”虽然王氏那么说了,但她知道刘灿疼她,将来鸡养成了,私下里绝对会塞给她鸡蛋吃的。
“这也可以吃鹅蛋啊。”
“可是,只有一只……”鹅比鸡要贵上许多,讲讲价,三十文能买上三只甚至四只笑鸡,鹅却只够买一只的。刘灿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从经济效益上说,鹅没有鸡划算,但鹅本身就有看家的功能,鹅蛋也要比鸡蛋更贵。
这只鹅自然也是金贵之物,不过王氏说不管就是不管,晚上刘灿是要把这只鹅带进她们自己的房里的,这只鹅新到了地方,很是聒噪,好在刘灿现在的适应力与时俱进,不过两天就不当回事了。至于白天则省事了,刘静看一只鸡是看,加上一只鹅也不算什么,而且刘家的院子够大,现在又正是万物勃发的季节,就算多了这只鹅虫子也够吃,如果说有什么不太好的,那就是这只鹅还太小,总要再过三四个月才能开始下蛋。
多了这只鹅,刘家的生活也没有太大改变,就是阿张再抱着刘柱晒太阳的时候多了个指的——过去是只能指着鸡,现在是能在多指个鹅。
就这么过了几天,外面突然有人传刘成因惹恼了指使被关了起来!刘家上下本不是太信,因为若真出了这事,总要有人来给他们报信的。张振是已经离开了,可还有白钱呢,何况刘成还有几个手下。但在刘成多日不归后他们也惊慌了起来——往日,刘成总是过个三四天四五天就会回来一趟的,这一次却足有六七天没回来了。
就在王氏准备带着刘灿去打听的时候,白钱来了,他带了很多东西,除了半袋黍米,还有一个羊腿,一盒糕点,这在刘家都是稀罕物,但此时就算杨静也没心思去看那些,一个个都围着白钱,白钱擦了把汗:“大家都把我看怕了。”
“老三,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郎他真的被关了起来?”张六白三人平时以兄弟相成,是极熟的,王氏也没那么多客套了。
“什么关起来了,不过是二哥说错了句话,令指使有些恼怒,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现在二哥不好马上回来,他怕家里担心,就托我过来一趟。”
“真没事?”王氏还是有些不信。
“真没事,不过现在马上就要打仗,我们也不太能自由出入了,阿娘二嫂你们最好也有准备,说不定二哥直接就要跟着部队走了,当然,我也要跟着一起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过来。”
她这么一说,王氏放下了心,马上就要打仗,刘成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总会无碍的,她倒不担心刘成会犯太严重的错误,这个儿子一向机灵,偶尔因为一句话被上峰厌了有可能,却是不会去犯忌讳的。而那边的白钱,则暗暗的吐了口气出来,刘灿一直看着他,见他这样,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没有坐太大会,白钱就以军中有事推辞了刘家的挽留,刘灿送他到街口:“白叔叔,我阿耶真的没事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知道白叔叔是在安慰我们,但我阿耶,真的是被关着的吧。”
“你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我阿耶是真的犯了错,否则也不会有这种传言。其次若真的没有事了,阿耶总会想办法出来的,白叔叔能出来,阿耶自然也能。”在家庭责任感这一点上,刘成是真不用说。虽然以现代的目光来看,他不管家务,官职不高,拿回来的俸禄不多。但他拿回来的,已经是自己的卖命钱了,而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回家,有时候还会刻意的扛着大刀在街上晃悠。刘家老小能过的这么平稳,和他这种作为有很大关系。而且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刘静刘柱他都很是疼爱。刘柱是不说了,就算是对她和刘静他也会尽力的照顾到,她人生中的第一朵绢花就是这个父亲送的。
早先她缠着他说要学箭,他也教了,还给她做了个靶子,知道她爱读书,也尽力的帮她搜集。这一切都表明刘成是一个很注重家庭的人,所以哪怕他回来会受上峰的更多数落,但为了让家中老小安心,他也是会回来的,何况按照白钱的说法他们马上就要出征,怎么能不在临走前再来看看?
白钱叹了口气:“果然你阿耶说的不错,说家里其他人能骗过去,却骗不过你。放心吧,你阿耶是真没事,就是也是真的被指使圈起来了。”
“那……”
“指使只是关关他,不会怎么样的。也是二哥说的话太惊人了,不过……嗯。你小孩子就别管那么多了,省的你大母阿娘再担心。”
刘灿还想再说什么,但那边白钱已经转身离开了。刘灿咬着下唇在那里想,说的话太惊人,难道刘成把那些话告诉了指使?这就是他想到的对策?这也有些太险了吧。
第6章 鹅蛋(下)
名声在什么时候都是重要的,特别是在古代。若是在唐朝盛世,能不能被点中为进士,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的声望如何。比如当时的日本第一留学生安倍仲满同学,能在唐朝得中进士,固然因为他勤奋好学,唐言说的比日本话都流利,但也是因为他很喜欢参加公开问难活动,一来二去名声传出来了,就被主考官亲睐有加,点了他的进士——那时候考试还不糊名字。
而忠臣、义气这样的名声更是金子招牌,宋江为什么一报出名号就能被人纳头而拜?名声有了!刘灿固然想让刘成借着这次机会更近一步,可也不想他坏了名声,刘成自己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会说,走出这一步,以后就不好退了。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但若把握好时机,也是能起一些作用的,若石敬瑭真的得胜——虽然刘灿在这点上很肯定,但刘成并没有这方面的把握。是的,契丹很强大,是的,在朝廷和石敬瑭纠缠的时候的确再找不出别的人来挡契丹铁骑,但,万一呢?
什么事都怕个万一,特别是打仗这种事。刘成不是没打过仗的,知道打仗的事是最说不得准的。
刘灿相信刘成能解决好这个问题,一来刘成还算是个有谋算的;二来她作为一个九岁的没上过战场亲身经历过战乱的小孩,因为多读两本书看问题全面一点还没什么,要是还能给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有些太妖孽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只知道大概的过程,而不知道细节。她不知道刘成应该在哪个时间点做这件事更合适。
当然,她也脑补过,在她想来,刘成在契丹大军来了之后再开始行动是比较合适的。这个时代的军人不能说没有忠心的,可实在不多,特别是下级军官士兵——给哪个皇帝打工不是打?这个皇帝也不见得会比下个皇帝更好。眼见事不可为转而抱个更粗的大腿是非常常见的,虽然一样不会有人赞扬,但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指责。
但现在看来刘成没有走这条路,他选了一个现在看起来有些风险,将来却会收益更大的路。以刘灿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条路当然更好,但刘成敢这么做真的是胆子够大,后来她从刘成那里知道了更详细的过程。
原来那一晚过后刘成也很是纠结,他先是对张振暗示了一番,之后本也的确是想静观其变的,但其后的几天他越来越坐不住,最后一咬牙,就找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了一番话,大战将起,手下却有这么泄自己威风的,那位白指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厮是奸细,但再一想,这厮说的有理啊,不过转而一想,有理又怎么样?这话还是大逆不道,按律当、当……嗯,先关着他,以观后效。
刘成是一直被关到大部队要出发的时候才被放出来,除了被关了几天,他倒也没有再受其他的惩罚,只是要想再回家一趟,却是不能了。
刘成去打仗了,刘家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在王氏的带领下,全家上下又开始了逃难准备。这一次刘灿隐隐的明白为什么王氏不想养那么多家禽了,平时怕被偷,战乱的时候,也真是累赘——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会被打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官兵冲杀进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家禽当然是不能提前宰杀的,可要逃难,又要不要带着它们?
不带吧,心疼;带吧,很可能把自己的小命给送进去。所以这个经历了太多磨难,太多战乱的妇人宁肯把钱攒起来,在遇到事的时候换成粮食。
上一次做这种准备的时候刘静还小,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一次却是令她又紧张又兴奋。紧张是不用说了,兴奋的则是家中的吃食一下提升了很多。汤面是能经常吃的了,王氏也不再攒鸡蛋了,那只鸡再下的单直接就被拿来吃了,刘柱在这上面并没有更多的优待,只是阿张会把自己碗中的都挑出来都喂给他。
刘灿曾想把自己碗里的也均处一些——一个鸡蛋本就不多,再五个人分,就算阿张的都给刘柱也没多少。王氏却制止了她这种行为:“阿张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吃自己的就好,否则我为什么要把鸡蛋都拿出来?”
阿张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娘,王氏道:“我知道你看重大郎,但大娘子二娘子也是你的骨肉,你也不能为了大郎委屈了她们两个。”
“阿娘,我怎么会,我、我……”
王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命来了,可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真要到那时候,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吃吧。”
王氏一声令下,几人继续埋头吃饭。自那以后刘灿更是绞尽脑汁的令餐桌上的东西丰富一些,树上的地上的泥塘里的,凡是能吃的,她都尽量收拾出来让大家塞进肚里。不过此时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饿的时候连树皮都会吃,更何况野菜之类的了,刘灿姐妹两个小女孩在这上面真没太多竞争力,也就是刘灿机灵,刘成又是个都头,这才没有人欺负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