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这一路,主仆几人都疲惫极了,主家收拾出两间屋子,顾三娘和吉昌公主这些女眷们住一间,万福领着两个长随住另一间。她们自带棉被,倒是不必再劳烦主家,顾三娘想着她们还不知要逃到甚么时候,这七八个人,光是吃喝就是头一等的大事,于是她打算用米面,跟主家换一些干粮。
做这些事,还得顾三娘来跟主家打交道,吉昌公主性情冷淡,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再者她气质不凡,身上穿的是貂裘锦衣,这主家夫妇二人都不好意思跟她搭话。
相反,顾三娘就算穿着好衣裙,可她本是庄户人家出身,说话作派和主家差不多,那主家听说她要换干粮,并没有迟疑,立时就点头答应了。
过年前,主家娘子蒸了不少馒头包子,顾三娘拿出来的是精米细面,那主家娘子自然是愿意换的,她把家里存的大半干粮给了顾三娘,末了似乎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她看到她们带着一个小哥儿,便特意用精米给顾三娘磨了小半袋的米粉,留着小哥儿吃。
这半袋米粉可帮了顾三娘的大忙,她奶水不足,她们是在逃命,没得时时烧火给哥儿熬煮米汤,米粉顶饿不说,只要再备个水囊,小哥儿吃饭就方便多了。
把吃喝的事忙活完了,天色渐渐变暗,外出查看路形的吉昌公主也回来了,顾三娘和她刚走进屋里,便听到小哥儿嘤嘤的哭声,柳五婆看着顾三娘,忧心冲冲的说道:“奶奶,哥儿像是在发烧。”
顾三娘心里一沉,她走过去贴着虎哥儿的额头,果真有些发热,她问道:“咱们不是带着药丸么,给哥儿吃半颗。”
“吃了。”刚才顾三娘在外头忙着换粮的事,柳五婆就没去打搅她,她自己作主,给虎哥儿吃了半颗药丸,可这大半日过去了,哥儿还是哭闹不休,真把人急死了。
顾三娘揪着心,她抱起虎哥儿,搂在怀里轻轻哄了两声,吉昌公主没生过孩子,也帮不上甚么忙,她叫来主家娘子,问道:“不知你们这村子里可有郎中?”
主家娘子说道:“我们村庄也就十来户人家,哪里有甚么郎中,平时有个小病小痛,挺一挺就过去了,要是大病,那得到镇上去看病,可镇上离这里有几十里路,这会子天晚了,只怕路上不好走哩。”
顾三娘听到这话,难免有些失望,就算能去镇上,她们这么多人,追兵马上就得追来了。
吃完夜饭,旁的人都歇下了,因着小哥儿睡得不安稳,顾三娘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吉昌公主也没睡,两人坐在炕上,一起盘算着接下来的路。
“这一两日,下面几个州县便会接到安妃的旨意,只怕到时咱们就更加艰难了。”吉昌公主说道。
顾三娘默默说道:“那我们这一行人,该往哪里走呢?”
吉昌公主想了一下,她道:“先往南走,那里几个州县都是蒋家这一派的人,只要我们到了南边,再回长阳就容易多了。”
顾三娘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她们连京城都没走出多远,想要到长阳,恐怕并非易事,前路漫漫,吉昌公主似是也想到这些,她和顾三娘一同沉默,不再说话。
次日,顾三娘等人一早就醒了,小哥儿仍旧没有退烧,甚至还有些拉肚子,顾三娘找主家借来热水,又给他喂了半颗丸药,而后在主家家里用完早饭,便告辞去了。
重新启程,这次她们专捡着偏僻的乡下小路走,虽说能避人耳目,只是路上难行,有些地方还走不通,是以马车跑了大半日,她们也没走多远。
到了中午,小哥儿烧得越发厉害,到最后连哭得力气都没有,看着小哥儿病怏怏的模样儿,顾三娘的心,好似放在火上煎烤一般,若是再不看大夫,孩子说不定会丢掉性命,可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找郎中呢,她这做娘的,只能看着小哥儿受苦,却又无能为力。
马车停下来歇息,顾三娘给小哥儿喂奶,小哥儿在她怀里动了两下,不肯吃奶,顾三娘看着哥儿腊黄的蛋脸儿,心里实在难受得不得了,她找到吉昌公主,说道:“公主,我们分开走罢。”
“不行,咱们既是一起走的,谁也不能落下!”吉昌公主看出她的心思,她估计是怕拖累他们,是以提议分开,只是她当初说要护着她们母子周全,就决不会食言。
顾三娘看着她,她道:“咱们这一大群人,走在一起实在是太打眼了,反倒不如分开来得妥当。”
吉昌公主还是不赞同,她道:“你这又是老又是小,遇到追兵,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了,在我在身边,好歹遇到事情,还能相互商量!”
顾三娘摇头,她说:“我不怕,这天大地大的,我就不信躲不过安妃!”
她这般坚持,又不肯听劝,吉昌公主双眼直视她,问道:“你是怕拖累我们罢,你莫要胡思乱想,我这就想法子带虎哥儿去看郎中。”
顾三娘拉着她的手,她道:“我是担心虎哥儿的病,不过这只是一则,再一则,当务之急咱们得先保住性命,这乌泱泱一群人,追兵迟早会找过来的,到时一个都逃不掉。”
眼见吉昌公主还要说话,顾三娘连忙又道:“你骑着马,要走就容易多了,要是你真的放心不下,就把小叶子和彩云带上。”
“那你呢?”吉昌公主问道。
顾三娘冲她一笑,她道:“我在乡野长大,找个地方躲上三五个月,压根儿不成问题。”
停顿片刻,顾三娘又说:“不过,我身边带着虎哥儿,他身子又一向娇弱,真正是顾不着小叶子了,等时局稳定,或是我们去寻你你们,或是你们来寻我们,总归还有再见的一日。”
她已是决心要和吉昌公主分头走,于是叫来小叶子和彩云,把她想的告诉她二人,不想,小叶子刚听完她的话,就开口说道:“我不走,我要跟着娘,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顾三娘虎着脸,她瞪着小叶子说道:“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你跟着公主回长阳,到了之后,给你爹写信,叫他早日来找我。”
小叶子不肯走,这几日她们一行人玩儿命似的赶路,她心知留在这里,只要落到安妃手里,她娘就会没命。
“你有了弟弟,就不管我了,反正我是死也不会走的。”小叶子嘴里说着气话,倔强的站在顾三娘面前。
“你越大越不听话了!”顾三娘气急,扬手打了小叶子一巴掌,吉昌公主和彩云不提防,一时不曾挡住,那挨了打的小叶子满脸惊愕,显然没想到她娘会动手打她。
顾三娘看到闺女脸上的红印,顿时又后悔了,小叶子委屈的望着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顾三娘咬了咬牙,索性不再去理会小叶子,她扭头对柳五婆说道:“五婆,你把干粮给大家伙儿分一分,天色不早,咱们各自动身,别磨磨蹭蹭的了。”
吉昌公主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她明知顾三娘的主意是最有利,却又硬不下心肠抛下她,顾三娘看到吉昌公主还在犹豫,便道:“你是个爽利人,怎么这会子倒不如我了?快别瞻前顾后的了,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吉昌公主把心一横,终于点头答应了,她看着顾三娘,说道:“我本是答应大伯,要照应你们母子几人,所以你千万要小心,别叫我成为那不守诺言之人。”
“别担心,我惜命得很,不会叫安妃找到我们!”顾三娘说道。
说话时,柳五婆已把干粮分给大家,顾三娘多余的话没说,她只说道:“小叶子交给你,这一路劳烦你了,等到我们相见,我再好生谢你。”
吉昌公主也不是那等感性多情的小妇人,既是已做了这决定,她便点着头,吩咐长随们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不一时,吉昌公主将小叶子抱上马,那小叶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朝着顾三娘哭喊道:“娘,你别不要我呀,我能帮你照看弟弟。”
小叶子哭得可怜,顾三娘眼泪也像断线的珠子,她说道:“你是娘的闺女,娘怎会不要你?等到你爹扳倒安家,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你要乖乖听公主的话,知道不?”
小叶子心中不舍,抽抽噎噎哭个不停,顾三娘安慰了她两句,又看着吉昌公主,她道:“公主,你们去罢,路上小心!”
吉昌公主回道:“你也要保重!”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了顾三娘一眼,扬鞭一打,带着小叶子等人飞奔去了。
直等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顾三娘这才收回视线,如今,就剩她和虎哥儿,并柳五婆与万福两人,柳五婆问道:“大奶奶,咱们现今去哪里呢?”
顾三娘略微沉思,她道:“先到附近镇上的医馆去给虎哥儿看病。”
☆、第128章
正月初二,历来是小媳妇儿回娘家的日子,此刻,顾三娘却冒险带着生病的虎哥儿四处找郎中,她们对这里人地两生,跟人打听了许久,方才摸到镇上,这会子,天边乌云沉沉,像是又要下雪似的,街面上几乎没甚么人走动。
镇上仅有的几户商铺都关着门,各家各户都在过节,顾三娘她们找到医馆时,院门敲了半响,也无人来应门,正当顾三娘以为没人时,医馆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他望着顾三娘,问道:“你们找谁?”
顾三娘就像是见了救命菩萨似的,她连忙说道:“大过年的叨扰了,因着小儿生病,劳烦郎中给看看。”
那老郎中看她怀里抱着小襁褓,便掀开包被看了两进屋罢。”
几人随着他进到院内,只见这院子不大,墙上挂着一些干草药,有个老妇人手里端着簸箕从屋里出来,她看到家里来了人,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老郎中随口回道:“有个小儿病了,似是有些风寒发热的症状。”
说话时,他们已走进正屋,屋里烧着炭盆,再看桌上放着冲筒,并有药碾子,地上还有切药刀凳与炒药锅炉,皆是一些炮制中药的器具,是以屋内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老郎中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叫顾三娘直接把虎哥儿放在上面,他洗了手,细细的给虎哥儿诊起病来。
原来,这老郎中姓赖,夫妇二人无子无女,一同经营着这间医馆,因他医术高明,诊费收得不贵,附近的百姓有个三病两痛,多是来找赖郎中看病。
赖郎中看病时,顾三娘也不敢打搅,她和柳五婆两人焦急的守在一旁,过了半日,赖郎中说道:“你这当娘的也太糊涂了,孩子病了这么久,又一直没断根儿,要是再晚些送来,怕是有性命危险呢。”
顾三娘眼眶一红,她也没脸辩解,只道:“赖郎中,你救救我的哥儿罢。”
赖郎中先问小哥儿吃了些甚么药,又问了几句小哥儿吃喝拉撒的话,随后,就见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瓷瓶,赖郎中从里头倒出一颗墨黑的药丸,也不曾用水化开,便捏开小哥儿的嘴,顶着他的下巴喂下去。
往常给小哥儿喂药,总要费一番力气,今日他一声不吭,乖乖咽下药丸,眼皮动了几下,便歪着脑袋看顾三娘,拉着,赖郎中又取出银针,在小哥儿身上扎了几针给他通气。
望着扎在小哥儿身上的银针,顾三娘咬着嘴唇不说话,上回张太医给小哥儿扎针时她不在近前,这回明明白白的看着,她的心肝简直抽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