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她公婆偏心眼儿,村里谁都知道,平时老里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次实在太过了,这村里的孩子们还要娶妻嫁人,要是传了出去,谁还敢嫁到他们村里来。
“三太爷,求求您给主持公道啊。”顾三娘放声大哭起来。
这顾三娘到底是在县城里去长过见识的,说起话来有条有理,顾三娘的婆婆担心老里正被说动了,扑过来要打顾三娘,她嘴里还骂道:“你个小蹄子,谁叫你生了个赔钱货,如今把我儿子克死了,还要挑拨我们一家老小,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个丧门星。”
她揪着顾三娘的头发,手里的巴掌像雨点似的往她身上招呼,这个时候顾三娘倒是没有还手,她被她婆婆摁在地上又掐又打的,小叶子看到亲娘挨打,唬得哇哇大哭,嘴里喊道:“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看到这婆媳又闹了起来,几个长辈气得胡子直颤,嘴里喝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好不容易顾三娘的婆婆被拉开,那顾三娘脸上已是鼻青脸肿,老里正气得脸色发黑,他指着院门外面,喝道:“除了顾氏以外,旁的女人都滚出去。”
老里正虽说多年不管事,但是余威仍在,他这话一出,顾三娘的婆婆和两个妯娌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的出去了。
王家的三个爷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老里正这是打算怎么处置。
老里正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顾三娘,又转头望着顾三娘的公爹,说道:“栓子,你说说,你是咋想的?”
顾三娘她公爹懵了,他耳根子软了一辈子,家里的老婆子说要把老二分出去,他就把老二分出去了,老婆子说要防着顾氏带着田地改嫁,他就搜出老二的田契过给老大和老三,现在他又能有啥想法呢。
王金锁见他爹含含糊糊的也没个主意,急得直瞪眼,他忍不住插嘴,说道:“三太爷,顾氏又没给银锁生个儿子,这又是房又是地的,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顾三娘哭道:“当初分家时,一个子儿也没给我们,这家里一分一毫,哪一样不是我们自己挣下的,我虽说没给当家的添个儿子,难不成闺女就不是人了么?你们把房和地夺走了,家里攒的几个钱也平分了,是想逼着我们娘儿俩去死呢。”
王铁锁冷哼一声,说道:“顾氏,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这是想带着老二的田地好改嫁呢,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听了王铁锁的话,顾三娘气得身子发颤,她指着王铁锁骂道:“你含血喷人,我要是有这念头,叫我不得好死!”
老里正重重的顿了几下拐杖,喝道:“都闭嘴!”
王铁锁缩着脖子不敢再多嘴。
老里正看着顾三娘的公爹,他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栓子,凡事别做得太绝了,这村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呢。”
顾三娘他公爹脸上顿时诚惶诚恐,老里正见了他这没出息的模样,不禁气结,他沉着脸说道:“你要是不知该咋办,那我就给你们出两个主意。”
顾三娘他公爹巴不得一声,他说道:“三叔公,您说咋办我们就咋办。”
老里正想了一想,说道:“第一,这田地仍旧还给顾氏,不过顾氏需得给银锁守寡,等到百年过后,这些田地房产全都分给侄子们。”
说完,老里正又补充一句:“当然,侄子也得替顾氏养老送终。”
王金锁和王铁锁不乐意了,地契都过了,凭啥又要还给顾氏?
顾三娘自然也不乐意,家产都是她和王银锁挣下的,改不改嫁再说,想到还得便宜王金锁和王铁锁的后人,她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那第二个法子呢?”顾三娘他公爹问道。
老里正翘着小胡子说道:“第二,这家产折算成银子给顾氏,不过拿了银子,就不许再留在牛头屯。”
老里正心想,顾三娘肯定得选第一个,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娃,娘家又没啥人,能去依靠谁呢?
王金锁和王铁锁更不乐意了,到手的东西,谁肯去拿银子换啊?
倒是顾三娘心思一动,她可不敢指望王金锁和王铁锁的儿子能给她养老送终,横竖这牛头屯她是呆不下去了,闺女还这么小,总不能真带着她去寻死,只是想到自己苦巴巴的家产被人夺走了,顾三娘的心里始终憋屈的难受。
“顾氏,你选一个吧。”老里正看着她说道。。
顾氏咬一牙,说道:“把银子兑给我,我今日就带着闺女走。”
老里正顿时被噎住了,他瞪着顾三娘,似乎如何也想不到,顾三娘竟会选择拿着银子走人。
“叫我猜着了,顾错你果然不愿给老二守寡呢,你说说,是不是想拿着银子去养汉子呢。”王金锁讥讽着说道。
“人家兴许早就起了这心思,这回老二死了,正好如了她的心愿!”王铁锁也跟着帮腔。
顾三娘跳起来啐了他俩一口,骂道:“放屁,我就是带着闺女出去讨饭,也比留下来被你们搓揉来得强。”
老里正沉着脸,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顾三娘要走,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老里正看着顾三娘他公爹一眼,说道:“把钱算一算给她。”
“三太爷,这女人想拿着银锁的家产去养汉子,咱们可不能上她的当啊!”王金锁说道。
顾三娘朝着王金锁骂道:“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去养汉子,今日当着太爷的面前,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王金锁连县城的大门都没进过,往哪儿去知道顾三娘养汉子,其实就是张嘴胡说来抹黑顾三娘罢了。
“那你为啥不给我二哥守寡?”王铁锁逼问道。
老里正脸上不动声色,问道:“你们这意思是要把房产田地还给顾氏,日后要孩子们给她养老送终?”
王金锁和王铁锁都不作声了。
☆、第3章
对庄户人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立足的根本,顾三娘以前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她在县城干活,从早干到晚,一年到头也歇不了几日,想得最多的就是挣钱买地,等她家有了田地,她就辞工回去,和王银锁守着田地过好日子。
牛头屯里人多地少,不是实在没办法,寻常人家等闲是不会变卖田地,顾三娘和王银锁等了好几年,也就买了两三亩田地,后来王银锁自己去开荒,好不容易交了税银,又把土地种熟了,不成想人却死了。
如今,老里正给了两个主意叫王家兄弟俩人去选,这王金锁和王铁锁是即不想还地,又不想给钱,要不是老里正来多管闲事,这天大的便宜肯定是占定了,一时,他们两兄弟简直将老里正给恨透了。
看到王金锁和王铁锁摆明着不想拿银钱出来,顾三娘心里不禁又急又气,她是倒了啥血霉,嫁到这样的人家,当年刚进门时,兄弟三房还跟着公婆一起住,两个妯娌偷奸耍滑,每日想着往自己屋里划拉东西,反倒是她这个勤俭老实的不受公婆喜欢,再往后她在县里做活攒了些钱,这王家兄弟想尽花样到他家来借钱,还是她上门去闹了几回,他们总算才消停了一些,后来两家见捞不着好处,就时时在王银锁面前挑拨他们两口子的关系,要不是顾三娘硬气,她在县城的活早就干不下去了。
今时今日,顾三娘最恨的人就数王银锁,恨他有这么一群狠心的家人,更恨他早早去了,扔下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闹了这么大半日,日头早就升得老高,老里正也没功夫再跟他们磨下去,他看着顾三娘她公爹,直接说道:“我瞧着金锁他们两兄弟这是不想拿钱出来了,等会子我就叫我家老大过来,地契啥的该还就还,省得叫人说嘴!”
顾三娘她公爹连忙瞪了两个儿子一眼,又扭头对老里正赔着笑脸说道:“三叔公,老二媳妇儿这不是说了要银钱嘛,那地契过都过了,就别再麻烦家富兄弟了。”
依着他来看,自然还是田地更实在一些,银钱总有一日要用完,这地可是能一代代传下去的,再说了,到时田地给多少钱,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老里正斜眼看了他一下:“这是决定要地了?”
王金锁和王铁锁忙不跌的点着头,他们也不傻,老里正今日打定主意要为顾氏出头,再怎么也得卖这老不死的一个脸面,要知道在这屯子里过日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里正家,谁叫人家里正的位置是爷传子子传孙呢。
顾三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那些田地都是她和王银锁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就这么白白给了王金锁和王铁锁,她肯定是舍不得,可是王银锁去了,家里没有男人顶门立户,就算把地抢回来,王家人也容不下她们母女,与其这样,倒不如拿着银钱,她带着闺女到县上去讨生活,凭着她的手艺,再怎么也不至于饿死。
“你也是想好的?”老里正扭头望着顾三娘。
顾三娘抹了一把眼泪,她说:“全凭三叔公做主。”
老里正见两边都松口了,就微微点了点头,他看着王金锁兄弟俩人,说道:“我要是记得没错,银锁家靠下湾那儿有两亩田,上河村有三亩田,后山还开了七亩地,你们这是打算兑多少银钱给顾氏?”
眼看老里正这是要亲眼看着他们把银子拿出来,兄弟俩暗自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一遍,想到要拿钱出来,王金锁止不住的肉疼,那神情自然也就有些僵硬,他说:“三太爷,你怕是不知道,下湾和上河那几亩虽说是水田,可老二不会侍弄,几亩田是越种越薄,顶多也就按下等田来算,至于那几亩山地,这才刚开出来几年,估计连收成都没有,没得还要白费粮种。”
顾三娘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家王银锁别的不会干,就是种地最拿手,家里的田地被他侍弄得跟花儿似的,她长年在县里做活,但每年春耕秋收都会回家帮忙,那几亩田地的收成她还是知道的。
“王金锁,你张口说瞎话害臊不?三太爷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要不咱们请他老人家去看看我家那田地咋样?”
王金锁梗着脖子,他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啥叫种田?下湾和上河的田地离着河水远,春耕时连水都接不到,不是下等田是啥?”
“我那几亩田都是连在一起的,有啥不好接水的,要是不好接水,你从我家扛走的那些粮食是打哪儿来的?”
说到这里,顾三娘越说越气,她指着王金锁骂道:“今日当着三叔公的面,不光是这些田产,还有从我家拿走的银钱,扛走的粮食和捉走的鸡鸭都得还回来。”
老里正皱起眉头,他看了顾三娘一眼,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顾三娘的话忍了又忍,终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这回老里正来给顾三娘主持公道,其实还有一则原因,王银锁的地契是他家老大收了顾三娘她公爹的好处,私自给王家兄弟办下来的,虽说他没将顾三娘一个女人家放在眼里,只是这事确实做得不厚道,再说万一闹出人命到底不大好听,所以他才亲自过来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