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大柱每次进山找木材,都是先花两三日,进大遥山里慢慢找好了,做上标记,再出来雇两个人一起进山,将木头砍了截成几段运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直接找到木头就扛出来的,不怪夏知荷意外。
李大柱道:“一两句说不清,一会儿和你细说。”
说话间,林潜已经抱住一根最粗的木头,双腿曲膝弓紧,双臂使力,筋肉绷起,轻喝一声,那一根少说也有五百斤的木头,竟让他一下扛了起来。
夏知荷惊得杏目圆睁,帕子都险些掉到地下,还是李大柱催了一声,才回过神,忙在前面给林潜引路,将木头搬进李大柱做工的西次间。李大柱拖着另一根木头的,紧随在后面。
如此往返三次,才将木头安置好。
玉秀已经端了两盆热水放在堂屋里,见他们出来,说:“爹和客人先洗把脸,马上就能开饭了。”
夏知荷本要到厨房帮忙,被玉秀推出来,说吃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让她留在堂屋招待客人。夏知荷也知道玉秀的本事,并不坚持,就让她一人去了厨房。
因事先不知道会多一个人,玉秀之前醒的面团不够,刚才又匆匆和了一些,正醒着。现在只能让她爹和客人先吃,她和她娘晚点再吃。
灶膛里生火,将锅里的骨汤重新烧开,撒下一大把刚摘下的小青菜,又动作利落地将面团擀薄,切片,再扯成长条状,下到锅里。
另一口炼过油的锅也升上火,不必再放油,只将锅里残余的油烧热。将四个鸡蛋打在大碗里,切一大把葱沫放进去,加一点盐,极快地搅拌几下,将蛋液撒进锅里,快速翻炒几下,一盘喷香的炒蛋就出锅了。
另一边面条也已经煮熟,取两个大海碗,放进两大勺浓郁奶白的骨汤,将面条捞起来放在底下,上边放一层翠绿的小青菜,再铺一层油旺旺黄灿灿的葱花炒蛋,最上面排一排切成薄片的肘子,如此,两大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汤面就做成了。
玉秀又将仍温热的油渣端出来,撒一勺盐,一小勺花椒和茴香磨成的粉,上下翻搅几下,放在托盘里。又切了一盘肘子,加葱蒜醋等拌了,一并端出去。
夏知荷、李大柱并林潜三人正在堂屋里说话,大半是李大柱在说,夏知荷回应几句,林潜则沉默居多。
忽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人全身的馋虫。
李大柱肚里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夏知荷嗔怪地看他一眼。他摸着肚子哈哈大笑:“在山里好几天也没正经吃上一顿热的,还是玉秀最懂我的肚皮。林兄弟我和你说,不是我自夸,我这女儿的手艺,咱李家沟找不出第二个来,今天你算是有口福啦。”
夏知荷忙道:“快别夸这样的海口,让林兄弟笑话。”
说这话,倒不是夏知荷觉得玉秀不够好,实际上她对玉秀的手艺也是极满意的,若此刻在场的是琴嫂子等人,她说不定也要自夸一番。可这林潜毕竟和琴嫂子不同,又是个外男,就不好在他面前多说自己女儿了。
林潜仍沉默不语,听了李大柱的话却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在大遥山里也待了大半年,虽有个家,却几乎不回,每日只抓野物烤了,随意吃几口,正经饭几乎一顿也没吃上,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闻了这家常香味,才惊觉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渴望起来。
正说着,就见玉秀端着托盘转进来。
她手上是一个大托盘,上面两个硕大的海碗,另有两只不小的碟子,这些重量全压在她细瘦的双手上,她本人或许未觉得有什么,别人乍一看都有点心惊,只觉得她巍颤颤下一刻就要倒了。
夏知荷嘴里低呼一声,正要上前帮忙,眼前一阵风带过,有人已快了她一步。
玉秀眼前一花,手上一轻,耳边听得一句“我来。”托盘已经被那位客人端到桌子上了。
夏知荷忙上前拉着她查看,“你这孩子,说一声让你爹自己去端就是了,这么重的东西,你若摔了烫了可怎么办?”
玉秀知道她娘关心她,任她说完,低低说一句下次不敢了。她见她爹和客人都盯着托盘里的吃食不动,显然是饿了,却还在等着她们上桌,忙上前把两碗面并两碟小菜端出来,说:“爹和客人先吃,厨房里还有许多,吃完了再添一碗,灶下的火还需要人看着,我和娘一会儿再吃。”
李大柱说:“你和你娘一起过来吃,咱们家没有分桌的习惯。”
夏知荷也猜到或许面条不够,便轻轻推了李大柱一把,说:“你就和林兄弟先吃吧,你们大老爷们的脸皮厚,玉秀可是大闺女,害羞得很呢。”
玉秀站在她娘身后一步,低着头,脸颊微红。
林潜原本眼也不眨地盯着面条,听见夏知荷这话,第一次抬头在玉秀脸上盯了一眼,又转头盯着眼前的海碗。
李大柱见媳妇儿这样说,再看女儿又确实是害羞的模样,也就不再坚持了。
母女两个到了厨房,夏知荷松了口气,低声说:“你爹也真是的,竟毫无预兆就带了客人回来,幸好今儿去了集市,家里有两个菜,不然真要闹出笑话来。”
玉秀揉着面团,将一个个剂子擀成薄片,又用刀切成条状。
夏知荷洗了手过来帮忙,把面扯成面条。“幸好秀儿你机灵,一看见有客人来就多醒了些面,我看那客人比你爹还健壮,食量估计只大不小,方才那些面,定不够他们两人吃。”
说着她话里又带了点恼意,“你爹那愣头愣脑的,非要我们两个也上桌去吃,吃什么?就着清水吃面粉不成!”
玉秀闻言噗嗤就笑了,见夏知荷面上更恼,忙说:“爹那也是心疼娘,舍不得你饿肚子呢。”
夏知荷轻轻哼了一声,又自得道:“我们家,幸好咱们两个机灵,若就靠你爹那没盘算的,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说话间,两人又下了两碗面条,虽比刚才那两碗小些,却也非一般饭碗比得,玉秀又烫了一把青菜铺在上面,将两碗面放在托盘里,夏知荷便端出去了。
李大柱和林潜果真饿得狠了,这不过一盏茶功夫,两大海碗的面都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见夏知荷又端了两碗过来,这次不等林潜动作,李大柱自己就几步上前接过,笑道:“咱们秀儿手艺越来越好了,今天这面条的味道比从前的都好。”
夏知荷又好气,又有些心疼,“那是你这次饿得狠了,慢点吃,仔细一会儿肚子涨了难受得慌。也别光顾自己吃,多招呼招呼林兄弟,那油渣和肘子都是玉秀下午刚做的,还热乎着呢。”
说完,又让林潜别客气,多吃点,这才回了厨房。
第6章 夫妻夜话
厨房里,玉秀又煮了两碗面条,这是给她自己和她娘的,面条上都铺了一层青菜,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
今日买肉送的猪血,她怕到明日放坏了,就和泡发的香菇一起,做了一份香菇猪红汤。香菇浓郁的香味掩盖了猪血的腥味,猪血鲜嫩,香菇鲜美,倒也般配。
母女两个坐在小桌边吃面,夏知荷忽然想起什么,说:“秀儿,一会儿你去把你隔壁那间屋子收拾一下,床铺铺上,被子枕头都在柜子里。”
玉秀心里一惊,忙问:“那位客人要留宿?”
夏知荷轻轻摇头,“你爹没说,只是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林潜似乎家住在大遥山里,眼看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总不能让他摸黑进山,怎样都要留一留的。”
李家沟背靠小遥山,小遥山之后还有更高更广的一座山,叫大遥山。大遥山呈环抱之势,将小遥山拢在怀里,当地人也称这两座山为母子山。
传闻大遥山里有猛兽,更有人称曾在山中听过虎啸狼嚎,虽不知真假,倒也确实吓住不少人,村民们平日上山摘野菜、采野果,都只在小遥山里转悠,从不深入大遥山中。
只是大遥山里也不是荒无人烟,一些无田无地的山民,就零星分布在其中。
听夏知荷话里意思,这林潜就是个山民。
匆匆吃完,玉秀去收拾房间。
夏知荷估摸着李大柱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便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林潜正要告辞。
夏知荷一进门就见这架势,忙说:“林兄弟稍等,眼看外头天已经黑了,山路难走,路途遥远,又有许多危险的野物,实在不是进山的时候。林兄弟若不嫌弃家里简陋,就在此休息一晚吧。”
李大柱也说:“林兄弟你别和大哥客气,就在我这里过一晚,明天再进山。”
两人劝得殷勤,林潜却打定主意要走,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李大柱二人担心他,便说:“这山路是我走惯了的,并不怕什么。多谢李大哥和嫂子的好意,改日再来叨扰。”
李大柱夫妇看他说得坚定,知道今日留他不住,再看他身强体壮,山里一般野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作罢了。
三人一起走到院门口,林潜与他两人作别,转身便走。
“客人稍等!”
未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林潜停步一看,原来是方才那名女子,只见她手上提着一只纸糊的灯笼,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急急从房里赶出来的。
玉秀方才在收拾屋子,从门缝里看见客人要走,忙点了一只灯笼提出来。
她见自己一出声,另外三人的目光都停在自个儿身上,不由有点局促,面颊微热,硬着头皮走上前,对夏知荷道:“娘,今日才初五,月光昏暗,照不清山路,不如让客人带上这盏灯笼,也能方便一二。”
夏知荷忙道:“还是秀儿考虑得周到。”说着示意李大柱将灯笼递给林潜。
林潜接过,道了声谢,转头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