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又有些讽刺地诘问道:“这一席话,是宇文护说的罢?又或是宇文扈?”
半年前的那场闪电战,横扫了北周一小半国土,也同时吓住了不少的人。用一个兰陵王来换取北周举国皆降,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问题是,他们肯乖乖地降么?
照宇文大将军的性子,恐怕在兰陵王身首异处的那一日,便会杀了狱卒越狱而出,再顺便杀一两个皇族,逃回西面去召集旧部,像前世一样挥师东进,横扫邺城,一统天下,才是正理。
杀了兰陵王,北周便会举国皆降,这样拙劣的谎言,皇帝居然相信了。
一时间兰陵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又重新扫了那些人一眼,发现倒有半数的北周君臣变了颜色。
☆、97|77
大殿里第三次变得寂静无声,连殿外的声息都在一刹那间静止下去,唯余啾啾的鸟鸣。
兰陵王安静地伫立在大殿里,暗色的朝服垂悬在地,绣线上隐隐泛着阳光的微芒。今天的天色很好,连素日阴冷的大殿都透着一丝温暖,可惜在殿里商讨的事情,却透着一丝丝的阴凉。
兰陵王的声音温和了一些,却仍旧有些冷淡:“陛下相信他们的话么?”
皇帝微微仰着头,表情依然有些惋惜,但却不容置疑:“长恭以为他们的话不可信?”
兰陵王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刚才那一刹那的念头,不过是在宇文护冷笑的一瞬间,浮上了他的脑海,片刻后便又消逝无踪了。他微垂着头,恭谦道:“臣挟公器以私用,理当万死以赎其罪。因而无话可说。”
公器私用云云,听在皇帝耳朵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有关旧日的那些恩怨,但是却不愿意去多想——他怕麻烦。准确地说,他们一家子都怕麻烦。今天早上,太子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亲自带兵西征,好好享受一番征伐的快/感。至于西征所需的一切,却从来不在太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皇帝拂了拂衣袖,道:“引兰陵王退下罢。”
兰陵王温温和和地道了声诺,言辞谦恭,动作流畅如行云,仿佛不若即将刑拘,反倒像是要去奔赴一场宴会……他微微侧过头,望了身旁的几位大将军一眼,眼里犹带着笑意。
现在已经无需那张青铜面具,也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兰陵王隐然笑了一声,跟随宫侍们退了下去。大殿里第四次变得安静宁谧,唯独余下微风拂过的沙沙声。皇帝褪去了那副惋惜的表情,朝殿里喊了一声:“出来罢。”
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殿里走了出来,紫袍金冠,显然是本朝的太子。
“朕已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皇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剩下的,便随你心意罢。朕明日便退位,断不会让你来当这个恶人。唔,你同他们谈谈罢。”
皇帝言罢,意兴阑珊地走了,留下太子和一干北周君臣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年少的太子比了个请的手势,满脸都是满不在乎和吊儿郎当:“好了,碍眼的走了,我们来商议商议接下里的事情罢。你们可要说话算话,高长恭、斛律光一死,便要将西面的国土双手奉上,永世称臣,奉孤为万代圣主,不可或缺……”
高长恭与斛律光,是大齐最锋利的两柄剑。
如果这两柄剑被大齐皇帝亲手折断,那真是——善莫大焉。
北周君臣们相互看了一眼,眼里俱有了一丝笑意。
“殿下。”一位臣子上前半步,略略地欠了欠身,“您当真能大义灭亲么?”
那两个人,一个是太子的堂兄,另一个,则是太子的外祖。
太子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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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被押送到了牢狱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王这一次是栽定了,甚至连他的亲随们也这样认为。从皇宫直往牢狱的路上,他听到了不少惋惜的声音,甚或还有些年长的臣子们在跺脚,哀叹他这柄利剑就此断绝,从此大齐不复往日声威……云云。
兰陵王一路从容地走过,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
“大王。”一位好不容易混进宫来的亲随劝道,“大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王妃想一想。您这一去怕是永不见天日,我们这些做属下……呵,王妃还在城外候着您呢。”他本想说“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恐怕也插翅难逃”,但又认为这些话是对兰陵王的不恭敬,故而将王妃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