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徒弟常常爬上渡仙台,坐在石台边上晃荡两条小腿,等他找去便说:“师尊,我很快就能筑基的!”
再后来小徒弟不再谈及修炼。
身为玄微真人座下弟子,由师尊悉心教导,修炼慢旁人几步。
——总会遭人白眼。
解羽受了委屈从不声张,只会背地里更拼命地修炼。
印象中四弟子失态过一次。大约是某个深夜,修炼时岔了内息。他发现得早,抱起小弟子调理内息。
小徒弟本来想笑一笑,但丹田实在疼得厉害,脸色煞白眼眶发红,嘴角可怜兮兮垂得很低,双目无神偎在他怀里。
很安静,连哭都是克制的。
他轻拍他的背脊柔声安抚。小徒弟还想笑,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
从低哑哽咽,到嚎啕大哭。
他说他也想同师兄弟一样平平常常修炼。
他问他,为什么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玄微答不了他。
那一夜很长,濡湿的鼻息带了点泪意,轻轻软软郁在肩头。怀中十五岁的少年喃喃自语说,师尊,我不想老,也不想死。
玄微说:“解羽,抱歉。”
少年立时绷紧身躯,语速快得惊人:“师尊,我只是抱怨几句。我不难过的,一点都不难过。”
怕他不信,少年挤出笑说:“修炼多苦多累啊。我吃丹药就能进阶,别人都羡慕不来呢。”
第二天四弟子笑得很畅快,紧紧跟在二师兄身后,兴致勃勃对战御虚宫。
从那以后,四弟子夜间不再修炼,白日也比往常懒散。有时候被人取笑废柴,扭头就向师门告状。
向来如此。
他的解羽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厉害。初入宗门时像一只小兽,滴溜着眼睛想讨好他,又怕惹人生厌,言行举止小心翼翼,不断试探他的喜恶他的底线。
撒娇也是,邀宠也是。
已经长大的少年凝眸望他,噙着微不可察的紧张。
“你可以,任性一些。”玄微字句轻缓,“在我面前。”
萧解羽攒足勇气试探:“我以为,您会去魔界。”
玄微知他不会高声质问,没来由地心口发酸。于是解释说:“那段时日在藏书阁读了几本典籍。有先辈说,魔气入体……”
萧解羽眼瞳闪了一下,他的师尊轻声道:“堵不如疏。”
这句话像极了推辞,玄微看到他的弟子眸光闪烁,笑意从唇角扬到眉梢。
玄微不愿弟子误认为是推辞,道:“灵犀镯,我一直随身佩戴。”
——灵犀镯,玉音阁阁主研制出讨道侣欢心的小玩意。敲响一枚,另一枚便有回音。
隔山隔海,心有灵犀。
嗓音越来越轻:“早晚三下,未曾间断。”
这般言辞,于他来说算极直白的爱语了。
萧解羽闻言止不住笑,随后有些懊丧:“我那枚,百年前被妖修夺去了。”他取出储物袋中久未敲响的灵犀镯,悄悄瞄玄微的手腕,垂低眼帘说,“师尊……”
玄微也取出玉镯,任由弟子为他戴上。
弟子捧着灵犀镯傻乐,玄微一转身,腕上那枚珑璁轻响。
回眸再看,萧解羽道:“想您了。”指尖忍不住摩挲玉镯。他的师尊就在这里,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经年压抑的思念并没有因此纾解分毫。
玄微凝望他忐忑的弟子,右手心抚上左腕。
一声轻响。
正当此时,河岸布设的阵法噪声大作,玄微骤然回首,火树银花漫天而起。
“来了。”他凝神静思,音色疏淡,“横桥。”
陈家老宅回荡着细细弱弱的哭声。中庭横卧一具尸首,午时见过的青年阿槐守在一旁孤零零呆立不动。
见着两位凡修,他翕动嘴唇:“道长……”眼瞳空空洞洞,抱紧了怀中物事,低头唤道,“陈哥,有客来了……”
中庭那人却不能应他。
师徒二人来得及时,陈生魂魄还在。如鬼修所言,将将离体的生魂闪过一道白光,倏尔不见踪影。看样子不像流连凡间,也不像去往冥界。
目光扫过宅院,玄微道:“节哀。”
阿槐将怀中之物搂得更紧,说:“我去给您泡茶。”便入了里屋。
萧解羽上前探看尸首,伤处惨烈之极。
玄微道:“有人在献祭。”萧解羽对这些旁门左道知之甚少,乖乖听师尊教导。
“凡胎生魂,可以作为召唤神灵的祭品。”师尊唇边那抹冷嘲若有似无,“四千年前,仙界曾勒令凡间帝王,做过一场活祭。仙主在人间布下阵法,诓骗帝王说,献祭可令亲近之人死而复生,也可求得长生不老。那昏庸帝王,便如这般,屠戮了近千百姓。”
萧解羽问:“仙主为何要凡间帝王献祭?”
师尊道:“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