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去我哪里放心。”姜扬也牵出马跟着他出门,倒像是他的护驾。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燕家,燕平正在熬汤。他端着勺子跑出来,看到高长卿先是很高兴,再看到姜扬,赶紧丢了勺子伏地跪拜,“参见君侯。”
高长卿刚要开口,姜扬就握了一下他的手。“燕叔,”他上前把他扶起来,“屋里说。”
三个人一同上堂。高长卿不由自主地四面张望。“事情是这样子的……”姜扬知道高长卿现在火气很大,恐怕口不择言,因此只能自己来传达这个尴尬的事情比较好,“前几天晚上的庞大将军去高家闹,你也有所耳闻吧?”
“太可气了!”燕平愤愤难平,“怎么能那么下流无耻!小小高才那么点儿大!”燕平拍拍高长卿的肩膀,“他那是故意造谣生事,你千万不要信!”
高长卿面色稍缓,倒是都是燕平这样正气的人那该多好。姜扬咳嗽两声,“当时小高他……也是一时急火攻心,把栾儿打了一顿,他就离家出走了。”他看看高长卿,苦笑了一声,“栾儿和你家小鹿是好朋友,我们在想他会不会躲在他这里不敢回家。”
“哦这样啊……”燕平摸了摸下巴,“小鹿现在一个人住在矮柳巷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告别了燕平,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燕白鹿家。燕白鹿正在院子里卷着袖子洗衣服。看到外面这大队人马下了一大跳,跑过来打开门,没好气地对高长卿道:“你干嘛!”
姜扬咳嗽两声,“这没大没小的。”
燕白鹿钻出来守在门外虎视眈眈:“扬哥,你带他来干嘛呀……”他嫌弃地瞟了眼高长卿,高长卿阴鸷地望着他。“他是不是在里面?”高长卿连跳下马的意愿都没有。“让他自己出来!”
“没礼貌……”燕白鹿嫌弃地打量着他,“他还起得来么?他才不要跟你回去呢!以后我们两个人住!你要再想管他,得先过我!”
“你这是什么话!”高长卿甩起马鞭就朝他脸上抽去,燕白鹿一把攥住,微微一用力,差点让他摔个倒栽葱。姜扬赶紧把两个拉开,“有话好好说!”他把小孩拉到一边,“你高哥哥因为小小高的事情都气病了,你还要气他!”他向燕白鹿伸出手掌,“看在我们俩男人的义气上,你对他客气一点儿,行不行?”
燕白鹿勉为其难地跟他一击掌,转过身依旧气鼓鼓地看着高长卿:“大冬天的,半夜又是风又是雪,你把他赶出家门,现在又来吵,真是太不像话啦!”他摇摇头,“呐,都是皮外伤,我虽然被你看不起,但是给他治病的钱还是有的,他也爱吃我烧的菜,我即使要出门也会帮他留口吃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照顾他比你熟练多了,高、公!”他故意是加重了音调,咬牙切齿地说,“他说起你就气哭,你等他消消气再来找他。”
姜扬松了口气,也觉得他们俩兄弟现在真的不适合见面,上前扯了扯高长卿,“走?”
高长卿反倒下马,他把燕白鹿推到门上。
“你,”他颤抖着说,“你跟他……”
燕白鹿朝他明媚一笑,“高哥哥,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这辈子我们可就是一家人啦!你要赶紧习惯啊!”他沉下脸,突然伸手把他拉近,“你弟弟早就是我的人,下次管教的时候……不,没有下次了。”他蔑视地低头看着他,“反正放在你身边只会让庞嘉那种人乘机而入。”
高长卿当即给了他一拳,燕白鹿轻轻松松接下,就要卸下他的手臂,姜扬赶紧把他拉开:“两个人好端端地又吵起来!”
高长卿有苦说不出,被姜扬拉走。他又像上一次一样,低着头,却发现眼前的地面又开始失焦了……等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姜扬已经将他抱回了车上。他吓得脸色惨白:“我以为你又……”
那个孩子的笑脸犹在眼前,高长卿如坠冰窟。他喘着粗气靠坐在车座上,看着车顶,然后他发现自己在哭。姜扬不知道他怎么了,把他搂紧了怀里。高长卿浑身没有力气,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任他怜爱。
高长卿闭着眼,他不想这样的。
他一点都不想。
但是现在,连他弟弟都已经……已经走了他的老路。
他也想像庞嘉,像燕达,像燕白鹿那样。想欺负自己,就欺负自己,完全不用去思考什么后果,而他技不如人,又无时不刻不在考虑对错,影响,会不会坏自己的算计。他们活得如此肆意,他却惶恐终日,生怕行差踏错。他现在,多么风光!可他连结结实实把拳头摁在他们脸上的快感,却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仇怨,等待有一天可以报还到他们身上。可是,快意恩仇,总不是这样等待、算计、遥遥无期的。
到头来,他还是只有躺在姜扬的怀里,委屈哭泣的份。如果没有他,他也许会跟他们好好打一架,即使被打倒,他也甘愿!
这不是他想要的,一点也不是!
他非常清楚姜扬图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尊严正在被践踏。姜扬越是宠爱他,他心中越是疼痛。那来自于一个男孩想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男子汉的愿望,可却被当做女人对待。
他开始意识到没有输,就没有赢。他现在既没有赢的快感,要赢又有什么用?虚无缥缈的未来,谁又想管那么多!他要更多,更多的……辉煌的胜利,来填补自己被那双眼睛沉溺的凝视着的代价。
他避开了姜扬痴迷的眼神。
他,觉得很脏。
高长卿当夜就希望姜扬可以回宫。姜扬一点都不愿意,高长卿就毫无怜悯地将他赶出了房间。姜扬有些受伤,高长卿从燕白鹿那里回来就有些怪怪的。他顾自抱着枕头走到隔壁,却发现庭院里走过一个婢子。她那么堂而皇之低眉顺目地经过他的眼前,走进了高长卿的房间里。姜扬手中的枕头跌落了。
房里的灯没有灭。他眼睁睁看到高长卿温柔地抱她,吻她,他们头颈交缠,他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她的曲裾。随后他反身背靠在窗上,扬起的脖颈有着让他痴迷的弧线,他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意识过来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指贴上了窗子。薄薄的窗纸,明晃晃的灯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用指尖抚摸着高长卿滚烫的脖颈。他们距离那么近,他听到了他诱人的喘息,看到了他疯狂的样态……
他的身体立刻变得滚烫。他背过身,跟他隔着一扇窗,伸手探向已经硬得发疼的欲望。里头的高长卿猫一样的呻吟了一声,姜扬只觉得手中一热,热液毫无征兆地喷出在寒冷的空气里。
他冷静了下来,颓废地倚着窗。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突破那层薄薄的纸。高长卿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就像他知道他就站在窗背后,痴痴地描摹他的影子,甚至在他的感染下发情。但是他的答案依旧是这个。他大概觉得这已经很温婉的拒绝了。姜扬从没有被他这样拒绝过,姜扬很耐心地把自己渗透进他的生活里,一步一步,每次多一点,更亲密一点,高长卿没有反抗过,从来都没有。这让姜扬不知疲倦。
但是到了现在,他突然说,不,从来都没有过。姜扬要进了牙,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前所未来地烦躁,因为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姜扬觉得是时候该转身离开。他因为自己的执念,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他心里悄悄爬上一丝怨怼。你真是个好人,姜扬,就这么默默地走开。他对自己说。你有一天会变成很好的死人,更有可能会变成永远后悔的好人。
他努力把这些魔怔压下去,快步穿过小小的院落,这个地方他一步都不想多呆。
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房间里所有的瓷器都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打碎了。他大惊,就听到高长卿在里头高声哭叫:“你滚!你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那婢子立刻抱着衣服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在姜扬面前经过。姜扬不禁为这样子的转折停下了脚步。高长卿的影子消失了,他似乎靠坐在门边。然后他站起来把房间里能打碎的东西统统都打碎了。
姜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浮出清淡的笑意,隐隐带着恶毒的讽意。他快步追上那个女人,“他起不来?”
女人惊恐莫名地望着国君。显然她也听说过那些传闻,并且信以为真。
“不用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行?所以才迁怒你。”
女人被他抓疼了,终于瑟瑟发抖地点着头。
姜扬的脸色放得更为柔和了。“很好。”他把女人拉到一边,“告诉我他……他在让你服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仔仔细细的。”
第章
第二天姜扬神清气爽地向高长卿辞行,好像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临走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王后在宫里很寂寞,想要家中的婢女陪伴。你挑选几个伶俐的给她送进宫去。”
高长卿狐疑地点点头。他昨夜清醒过来也有些忐忑,此时看姜扬依旧是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禁微微安下了心。姜扬又道,“我觉得昨夜你院中的那个很不错,你不要忘记。”
高长卿为他的反常感到惊慌。姜扬依旧不动声色,“要不你现在把她叫出来吧,”他说,“正好我回宫可以带走。”
高长卿强压下情绪,将那婢子叫出来,交给姜扬。姜扬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高府。
高长卿胆战心惊,他知道姜扬这是在报复他。有一瞬间他想追上去告诉姜扬,告诉姜扬……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冷笑,告诉他什么?他忍住了冲动,转身回家。他现在,并不再像从前那么倚靠他了。但是他比从前,更需要一个继承人。
高栾那里,他还不会被一个燕白鹿弄乱了手脚,但是他亟待一个儿子,这是当务之急。如果需要儿子,他就需要一个女人。高长卿吩咐门客赶紧把六国适婚的世家女子都挑选出来,给他一份名单,他亲自决定该向谁求婚。随即,他把那张舆图翻了出来。
一个武库,他拉开羊皮卷,嘴角上扬。
这比什么,都能让他快活。
“御子柴。”他对门口抱着刀的浪客道,“你即刻准备一队人马,去嵖岈山一趟。万万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此时的高栾正露着屁股趴在燕白鹿的床上看画册。他们俩这个院子买的小小的,跟几家共用一口井,院墙又矮又破,门关着还有老大个缝,不过一进屋倒很舒服。前几天厨房塌了半边,燕白鹿正在外头砌墙,时不时问他火龙还暖和么,高栾艾拉艾拉打发着他:“我要吃蜜饯!”
“你是猪么!”燕白鹿坐在墙头糊泥巴,“你怎么那么能吃啊!”
高栾摇晃着光洁如玉的小腿,继续哼着歌翻了一页。不多时,燕白鹿呯一脚踹开门,满头大汗地掏出一包包好吃的,“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得跟猪一样!”
高栾伸腿踹他:“关门关门!”燕白鹿关上门洗了把脸,跳上床跟他抢吃的。
“我哥今天又没来啊?”高栾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雪白的身体上一片一片花花绿绿的伤。燕白鹿哼得一声,在榻上走来走去,终于拎了拎裤腿,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睡下。他抚摸着高栾光裸的脊背和腰线,“你还想他来啊。别惦记他了。住这儿不是挺好的么。”
高栾扑到他身上,“他是我哥哥,我还是得回家里去。”
“你不应该跟着我住么!”燕白鹿嘴翘鼻子高,“你是我的人!”
高栾嗤他:“厨房都塌了!塌了!我跟你住什么呀。君侯坐拥王宫,我哥哥都不跟他去嘞!”燕白鹿摸摸鼻子,“那你要住什么呀,要慢慢来嘛,你那么心急……”他倒是想起件事情来,“为什么街上都在传你跟庞嘉啊?”
高栾满头大汗结结巴巴:“什么呀什么呀?”
“好像说你是庞嘉的男宠,就跟你哥哥是扬哥的男宠一样。”他狠狠往高栾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们家怎么尽是男宠啊!”他啧啧两声。高栾本来想生气的,但是一想到这个家伙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他只讽他,“那我以后不跟你玩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