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恍惚想起,叶孤鸿那个小子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岁。当年还是一个真正少年的自己,对于这个堂弟还是很好奇的。那时候叶孤城父母尚在,去探望新出生的堂弟的时候,叶孤城难得展露出几分少年心性的戳了戳堂弟的脸。
孰料叶孤鸿那小子是半点也不给面子,登时就嚎哭了起来。不仅当时哭得凄惨,发展到最后,竟变成了但凡他靠近一步,叶孤鸿便要啼哭不止的地步。
自己的母亲和婶婶屡次安抚都没有见效,于是只能尴尬的劝慰说是他年少有为,十岁稚龄便通体剑气摄人,以至小儿啼哭罢了。
那时候叶孤城也不过是个十岁少年,虽然这话恭维了他的剑术,可是家中的堂弟畏惧自己,叶孤城并不是不会伤心的。叶孤鸿大概也有什么心理阴影,前世叶孤城对这个堂弟不可谓不用心,亲自教导剑术,叶孤鸿对他却始终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大概自己始终是稚子缘浅吧,自家堂弟尚且如此,所以哪怕是捡到了这个小姑娘,叶孤城也没有指望她能和自己有多亲近。只是叶孤城没想到,眼下他气势越盛,周身剑气远胜当年,这个小女娃居然会主动对自己伸手。
心里像是被什么微微触动了一下,叶孤城看着那只一直向着自己伸出的手,不由便走到了软塌旁边,将人整个用毛毯裹起,搁在膝头。
已经做好了下一刻这孩子便会哭闹起来的准备,叶孤城用眼神示意忠叔站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着哄孩子。
然而结果出乎了忠叔和叶孤城的预料。小小的女婴头颈还软,叶孤城并不会抱孩子,还不懂得要用手托住她的脖颈。小女娃被抱得并不舒服,可是在叶孤城的怀中,她却没有在奋力的蹬动自己的小手小脚,而是乖乖的仰躺着,用小手勾住叶孤城的一缕头发,小小的“啊”了一声,才又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睛。
膝上这软软的一团,让叶孤城几乎有一种无措的感觉。他看着这个碰瓷似的,一挨到他怀里就继续安稳的睡着的小姑娘,半晌才对忠叔道:“她这么嗜睡,可是病了?”
少年一本正经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烦恼,忠叔很少看见自家城主脸上这样“丰富”的时刻,心中愈发觉得果然是夫人给城主定下的婚事,小夫人这么小就能影响城主至此了,还真是不同凡响。
——老人家总是想得很远很远。现下,他们家小夫人还是个婴孩呢,忠叔便已经想着自家小城主会是怎么个光景了。
然而忠叔到底是备受三代白云城主信任的老管家,听见叶孤城的话,他忍笑道:“婴儿都是如此的。小姐看起来不足周岁,嗜睡些也是正常。”
叶孤城皱着的眉头也没有舒展,他用两根手指夹着怀里的孩子举在小肉脸旁的一只手,眼神细细的端详了那个胎记许久,而后才将她的手包裹回了襁褓之中。
“不是刺青。”叶孤城对忠叔道。他一开始便留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印迹,他总觉得那印迹有些让他在意。可是具体他在在意什么,叶孤城自己却也说不清楚。
忠叔指了指那绣着一样花纹的手帕,不太确定的对叶孤城道:“老奴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标志,应该是芷汐小姐的师门万花的标志。芷汐小姐说万花是秦岭青岩的一处隐秘山谷,夫人曾经数次派人去找寻,却一直没有半丝痕迹。”
万花。
叶孤城很确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从未听过这个门派的名字——就如同他前世一直没有听说过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义妹,他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夫人一般。
并不知道这一切突兀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可是叶孤城自问,自己重来一世,不就是为了有所改变么?
不愿意再多想,叶孤城垂头看着乖巧的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心中竟然有些难得的柔情。他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这才放心一些。
收回了手指,叶孤城沉声道:“既然她跟我这样有缘,那么我也不忍看着这孩子没了姓氏。既然芷汐姨母无姓,便让拂月随我姓叶罢。”
叶拂月,昨夜清风巧拂月。也愿这孩子幼年所受苦楚尽数被风拂去,从此只得安稳静好。
忠叔怔了怔,转而知道这是城主疼惜小姐。“哎”了一声应下,忠叔便要起身告退了——府上如今多了一个小姐,而且这个小姐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小夫人,忠叔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实在还有许多。
看着忠叔退了出去,叶孤城抱着叶拂月坐了一小会儿,刚想要将人放下,叶孤城却恍惚觉得一阵晕眩。在坠入黑暗以前,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便是用力往后仰在榻上,小小的婴儿被他护在身前,万幸没有被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城主大大有些半推半就呢……小夫人神马的23333
以及,吓哭了小堂弟什么的,不知道该同情城主,还是该同情叶孤鸿小朋友了。
一起给你萌两个包邮今年份的蜡烛吧,笔芯。
☆、雪满鹤一声。
第四章。雪满鹤一声。
叶孤城没有看到的是,被他牢牢护在胸前的小女婴在他晕过去之后,便是一声有些尖锐的抽噎。女婴手腕上的痕迹骤然发烫,小女婴像是被疼狠了一般,却连嚎哭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这样生生的被疼晕了过去。
在一片混沌之中,叶孤城只是感觉到了一点细碎的凉意。那凉意陌生却又有些熟悉,他恍惚忆起,今日晨起,落在他掌心的碎雪仿若便是这种温度。
叶孤城恍惚不知道身在何处,可是本能一般的,他骤然抬手摸向了腰间。寻常悬着乌鞘长剑的腰侧空空如也,叶孤城微微皱眉,瞬间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茫茫白雪,远处隐约有鹤鸣传来。他低头往自己手心一看,唯有手中握着一方素帕而已。
不寻常。叶孤城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他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将这方素帕交给了忠叔,让他妥善保管,待到拂月长大以后和那身衣物一同交给她。至于那用作信物的玉佩,叶孤城想了想,让侍女找了根更加柔软的红丝,依旧系在了小女婴的脖颈上。
而如今,为何这素帕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更让叶孤城不解的是,他分明身在白云城中,白云城终年炎热,零星碎雪已然是罕见,又哪里会有如此连绵的雪景呢?
此事怎么看都透着怪异,叶孤城周身的肌肉紧绷,小心的留意着周遭的变化。此刻他手中无剑,可是叶孤城前生本就登临绝境,更何况是在堪破生死之后,这天地万物,哪怕只是眼前的皑皑白雪,又有什么不是他的剑呢?
微微闭上双眼,叶孤城没有胡乱走动,而是听着周围的响动。
风声。雪声。鹤鸣之声。
这些声音纠缠着,却让另一种声音越发的清晰。那种声音叶孤城怎么会不熟悉?长剑破空的声响,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种声音更加让叶孤城感觉熟悉么?
琥珀色的眸子骤然睁开,闪现出一缕寒芒,叶孤城抬手拂袖,随着他的动作,地上松软的白雪被他的内力带起,在他的面前生生凝结成了一道屏障。
刺向他面前的寒芒微顿,来人本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破开这道只是由碎雪匆匆凝结成的屏障,却不料在他的剑尖陷入雪中的时候,竟恍若被卸下了全部的力道。纵然他已经动用了内力,却依旧无法破开这雪幕。
叶孤城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使出的这一招居然有这样的奇效,在此之前,他对这一招的期望也不过是拖住对方半晌,留出时间让他施展后招罢了。
这个时候叶孤城才发现最奇怪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绝对不是一只少年人的手。抬手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些许胡须,叶孤城惊讶的发现,如今自己身体居然恢复到而立之年的巅峰状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孤城心中的不真实感才越盛。
叶孤城从来清醒自持,哪怕遇见重生之事也不惊慌。那是因为他能够清楚的将前世和今生割裂开来,并不觉得重生一次自己便是占尽先机,也不觉得身体从全胜变为少年光景是件多么麻烦的事。
他一直泰然自若,所过皆非。所以,既然回到了十二岁,叶孤城便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重回三十岁的可能。
如今这种怪异的实情发生,叶孤城便否认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绝对不是他的梦境——梦乃是所求而不能得之事,如今发生的一切,绝非他之所求。
只是,叶孤城始终是不喜欢自己受伤的。无论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都需要打起精神来应付那向他刺来的长剑。
他本以为对方一击不中,还会有下一招。然而对方却还剑入鞘,在叶孤城身前五步的地方站定。
叶孤城这时候才看清了,对方是一个高冠的道人,只是那一身道袍看着并不是寻常样式,反而蓝白相间,束腰广袖。虽然看起来怪异,可是被这人穿起来,倒是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这个道长虽然是满头银发,可是单单看脸的话,却还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