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仿佛没有听见太监的话,只是眼含着泪,悲痛而坚定地说:“我要见皇后,让我见皇后。有事禀报。”
冯凭坐在榻上接见她,李芬浑身湿透地走进殿中,在皇后榻前跪下:“妾犯了大罪,请皇后娘娘处置。”
她一路行来,在宫殿的地衣上留下了一串脏污的水迹。皇后看到她的举动非常,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道:“有话起来说吧,为何深夜来见我呢。”
李芬伏地痛哭道:“妾有罪,万死难赎,妾不敢起来。”
冯凭道:“你有什么罪?”
李芬道:“妾当初让人送到皇上手中的食物,里头掺了致命的□□。”
冯凭脸一瞬间变的惨白。她站起身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做的是什么罪吗?你这是谋弑君王!你竟然还敢跑过来在我面前不打自招,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她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从先前面无表情的淡漠到突然奋起,勃然大怒,那神态几乎可怕。
李芬痛哭道:“妾自知有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敢为自己开脱。今日求见皇后,只是为了太子,为了拓拔家的江山社稷。妾有密要告,事关皇上和社稷安危,请娘娘务必相信。昨夜我父亲到了宫中,因皇上召中书入宫,立遗诏之事。妾担忧他有所图谋,唯恐他铸下大错,祸及全族,冒死前来向皇后禀名,请皇后务必有所防范。”
冯凭目视着她,表情又冷淡了下来。她坐回榻上,冷冷睥睨着她:“你给皇上的食物中下毒,却又反过来揭发自己的父亲意图不轨。你不觉得你这话漏洞百出吗?不忠不孝之人,本宫为什么要信你。”
李芬哭道:“妾若是知道那食物有毒,妾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送给皇上吃的。妾识人不明,充作了他人的帮凶,妾愿意领罪,由皇后处置。”
冯凭只听这几句,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冷声道:“那□□便是李惠让人下的吧?利用你身边的人,借你的手谋害皇上。到现在你还想替他隐瞒。”
李芬悲痛道:“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所有的罪过,妾愿一人承担。”
先前拓拔叡吃过李芬送过来的食物,吃了病情加剧,她心里就隐隐约约怀疑过。不过因为没查验出问题,所以只当是食物本身难以克化。她也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后来便没再吃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怀疑都是真的。李惠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谋帝弑君。
皇上还没死,这位国舅爷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她原来还指望着来日能和睦相处,一同辅佐太子,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李惠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拓拔叡一死,最迟拓拔泓登基,就会对付她、对付冯家。
冯凭并不怕李惠。
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信他的计划能成事,连夜跑来告密,可见他败局已定。拓拔叡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李惠的心思。她怕的不是李惠,她怕的是拓拔叡死后,局面无法控制。太子尚小,杀了李惠容易,可李惠死了,权力落不到自己手中,只会导致更大的乱局。
再发生类似当年宗爱和南安王的事情,这才是最值得她担心的。
朝中存在着远比李惠可怕的多的敌人。李惠再怎样恨她,都是拓拔泓的亲舅舅,和她一样,都是要支持拓拔泓的。而皇帝一死,太子年幼,有多少人想学宗爱呢,又有多少人觊觎着那个空荡荡的皇位。这么多危险摆在眼前,李惠的危险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但李惠一定要和她你死我活,由不得她再退避了。
冯凭看向李芬:“你想承担,你承担的起吗?你不用着急替人认罪,你自然有罪。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谋害皇上,而今害怕了又来装无辜。”
她叫来杨信,命他带人去李芬所住的宫中,将犯事的宫女带来。
那宫女叫王薇,也是个精明的。察觉到李芬去见了皇后,预感到可能会出事,所以正通过宣华门的太监,偷偷往宫外送信,结果半路被杨信等人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连同与之勾结的小太监一起带了回来。
李芬跪在殿外,冯凭让杨信代为审问王薇。杨信颇有办法,那宫女先还抵死不认,被杨信一通刑讯,一夜过后全招了,供认的内容和李芬所言的大体一致。杨信初步判断,这件事李芬的确是先前不知情的,他将得出的结果告知皇后。
“而今这人要怎么处置?”
冯凭说:“这两个人,先把他们关起来,来日交给拓拔泓,让拓拔泓去处理。李惠那里,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现在还不到时候。”
杨信说:“李夫人还跪在外面呢。”
冯凭说:“父亲有罪,女儿也脱不了干系,就让她跪着吧。”
冯凭写了一封信给,派人送到骊山交给陆丽,称皇上病危,朝中局势可能会有险,请他即刻回来主持局面。否则她担心皇上一出事,李惠再一死,她和拓拔泓孤儿寡母无人依靠,都会陷入危险。陆丽当年帮助拓拔叡登上皇位,并为他稳定了朝局,她相信这次,也只有陆丽能够帮助年幼的拓拔泓掌控局势。
她急切盼望着陆丽赶紧回京,否则她真的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她没有将李惠的事告诉拓拔叡。拓拔叡已经不行了,汤药不进,撑过一天算一天。拓拔叡开始陷入昏迷时,李惠却开始积极行动了。一面命禁卫军心腹严守宫禁,以皇上重病,宫中需要戒严为由,不许任何人入内宫觐见。所有的大臣都被拦在宫外,连拓拔泓要见父皇,也被人拦阻。只他自己能入宫。一面时时监视着宫中和皇后的动向。他自己则日日到拓拔泓的宫中,和拓拔泓请安。
第163章 阴山下
这天晚上, 拓拔叡突然醒了,说想去阴山。
那会是夜里,四月的天, 外面还是下着大风雪。冯凭看到他醒来, 心里有点高兴,接着又听他说想去阴山。
她心里不知为何, 就有点不安。恍惚之中,好像有点不祥的预感。阴山离平城多远啊, 马车都要至少走半个月呢, 他这身体怎么可能去阴山呢?
冯凭握着他的手, 目光注视着他的脸,柔声安慰说:“阴山很远,等天气好些, 等皇上身体好了再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悲凉,她知道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她心中难过道:“这宫中呆的不好吗?皇上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重吩咐。”
拓拔叡说:“这里太闷了……朕喘不上来气。阴山的空气好, 朕想去散散心。”
她那一刻,感觉特别想落泪。她不敢答应他,不敢放他去散心, 怕他受不了颠簸会死在路上。将死之人最简单不过的一个愿望,她却满足不了。
她怕他难过,说:“现在没法去阴山呢,皇上想吃什么, 我让人弄皇上爱吃的吧。”
拓拔叡说:“朕想吃冰镇葡萄。”
她再次懵住,这个季节,哪去找葡萄。葡萄就算了,他还要冰镇葡萄。
冯凭过:“这月份没新鲜葡萄,皇上要不要尝尝冰镇的酥酪,放一点玫瑰酱和果脯子,味道也是酸甜的。”
拓拔叡点了点头。
冯凭连忙站起身,让人去吩咐膳房里做酥酪。小太监听到她吩咐,低声提醒说:“皇上身子不好,不能吃冰的东西啊。”冯凭忍着泪说:“按我的话吩咐吧。”
小太监去了,过了两刻,送上来一小碗冰镇的酥酪。碧绿的翡翠碗盛装着,白嫩香滑的凝乳,上面浇了红色的玫瑰花酱,撒了切碎的蜜饯,颜色鲜艳可爱。捧在手上都是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