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咬牙,从怀中将那削铁如泥的匕首掏出,命道:“去保护陛下,我能护好自己。”
那几个被留下的军士一怔,终究还是拔出佩剑冲了出去: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被刘彻责令保护的人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刘彻有个不测,他们一家老小皆不得活。
刀剑相击,兵戈相向。厮杀声中,血花四溅。陈阿娇忍住恐惧,捡起了尸体边的长矛。那小二哥见事不好早已溜走,地上胖乎乎的张靖双腿抖动,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陈阿娇低头一看,只见他脸色苍白,早已失禁了。
刘彻能带在身边的人,虽不至于个个身手绝顶,却也有以一当百的勇气和能力。只可惜,以一当百毕竟不是真的有百。蚂蚁尚能以众敌寡咬死大象,又何况这些死士并不是蚁。不多时,刘彻这方便逐渐落了下风,就连身处后方的陈阿娇也身受了几处伤。她倒是全程忍着未喊出半句来,只那张靖几次三番的被吓晕过去,或许他所在之地太过腥臭,居然至今依旧毫发无损。
终于,到了避无可避之时。
刘彻早已浑身浴血,而亲卫之中,还活着的只有两三人。他拖着剑,倒退了回来。
这一生,难道就要在此结束?
前方,同匈奴大战的号角还未正是吹响……
那种不甘,悲愤何其之多。可当他看到她后,却忽然放下了。或许,就此终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阿娇姐,”他看向她,“你怕不怕?”
陈阿娇环视四周,仍有百余人死士在步步逼来,那死士中,明显也有异于中原人相貌者。她叹息:“不怕,只是不甘心,国还未平,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是啊,难道区区皇位就真的比四海升平来的更重要?重要到,他们互相勾结联合,持刀剑严加相逼,甚至,与外族联合?
刘彻听她这样说,反倒是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不甘:“山穷水尽了,也好,只要你不怕就好。”
其实,他也算是幸运了,能与心爱之人一同赴死,何其幸也?
至于这江山……他已为其付出了太多,到了此刻,反倒不那么在乎了。
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况且纵有罪,那大头也应当算到那些为了一己之私窃国贼之身,方才不失天理公道!
毕竟,他或许对不起那些权贵,却对的起这泱泱百姓,芸芸众生。
刘彻伸出了手,陈阿娇有些恍惚。她一手握着她的短匕,另一只手,仍紧握着她捡来的长矛。
片刻,她终于弃掉了长矛:罢了,两生两世,对面前这个人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却又不敢面对。有多爱,有多恨,便有多防备他。只为了掩饰这一切,始终骗着自己,她不在乎。只是到了如今,却早已没什么好再骗自己了。
直面内心,她终究还是在乎他:无论是爱,还是滔天的恨,她只给了他。
伸手,回握住刘彻的手,她心头终于释然,终于轻松。
身后,便是那万丈深渊。
刘彻见她回握,且一笑,那笑容明媚释然,是他毕生不曾见过的轻松快意。
他也笑了:“回去告诉你们的狗主子,我刘彻就算是死,也绝不死在他人刀剑之下。今日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将我逼上末路,若能善待百姓,护好河山也罢。可若是要继续勾结外族,只为自己快意,不能善待百姓,迟早有一日,昊天上帝会降下惩罚。若有那时,天下之乱,百姓之苦,皆自你等起!”
此话实则骇人,死士中便有些哗然,毕竟刘彻说的对,他为帝时,百姓果真安居乐业,且越加富足。
只是,死士毕竟是死士,虽动容,却不会因此松懈。
他们只顿了一下脚步,尔后仍步步相逼。
转身看那深渊,一眼望不到底,陈阿娇不由脱口而出:“你果真不是什么好帝王,如今出了这事,却不留下皇储,莫说前方对敌匈奴是否能成,只说这天下,离大乱已不久矣。”
居然,连个皇储都没有,就这般走了,真不知该怎样骂他。
“恩,我不是什么好帝王,”他笑了,“其实我也不想做什么好帝王,我想做的,不过是你的男人罢了。既然我的女人不愿给我生下皇子,这天下,自然便不会有什么皇储。”
若是有什么遗憾,便只有一处:来不及好好宠你,来不及对你更好一些。
这一次,她终于看懂了他的眼神,且不加任何主观臆断,不加任何恶意猜测了。
罢了,罢了,那便携手同归吧。
若这一生,真如此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一刻,国家大义且先搁下,儿女情长且自拾起,这一刻,当肆意时且肆意。
两人对视一眼,牵着手,含笑跳下那万丈深渊……
“阿娇!”馆陶长公主忽然被梦魔所惊醒,她立刻推了推身旁的陈午,“阿午,阿午,快起来,我梦到阿娇出事了。”
原本迷迷瞪瞪地陈午听了这句,瞬时也吓出一身冷汗:“阿娇……阿娇不是在宫里好好的?如今宫里也没人敢……难道,难道是王氏遗留下来的心腹?”
“来人,来人,速叫阿融,季须来。”馆陶长公主一边急急着衣,一边吼道。
“诺。”
堂邑侯府瞬时灯火通明,人流奔走不息。
陈蟜跪在下首,身上已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藤条。
“荒唐!你阿妹想出去,你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陈午气的浑身发抖。
陈蟜低了头,半句话不说。
“瞧瞧你都做了什么,你阿妹不懂事,你也活回去了?当年偷偷送她走,害的你阿母如此伤心难过不说,只说陛下,陛下这些年越来越急功近利,头发白了那么多,还险些……”陈午说的气急,又抬起手中藤条,照着他的脊背抽打过去。
陈须终是不忍,跪下为其弟求情:“阿父,阿母,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速速派人秘密探查阿妹是否出了什么事。阿融虽不成器,却游历四方,自己挣下了家业来。此时正可以利用其在各地的产业,速速查清啊。阿融若是遍体鳞伤……只怕误事!”
陈午听了,方才扔了手中藤条:“也罢,便饶了他一次,孽障,还不快点去查查你阿妹的事,快去,快去!”
馆陶长公主窝在上首,听了这话,方才说了句:“季须也帮衬着点,无论如何,陛下将朝政之事托付给了阿融,他的重心应当是这个。直冲着陛下对我阿娇的用心,他的江山,我们便要为他看好。切莫耽误了大事。”
陈午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本迂腐,看重的也是君王大义,此时听了馆陶长公主所言,只觉得无一不对。便立刻点头称是:“还是夫人说的对,听到了没?你们阿母说的话,需得照做。”
陈须陈蟜两个慌忙应道,之后陈须便去联系陈蟜所置产业管事之人,陈蟜则秘密加派人手,盯牢了那些大臣、皇亲。
虽只是馆陶长公主的一梦,这般大张旗鼓未免有些夸大,但全家人竟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对。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