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打发詹金森太太去为自己买一杯苹果马天尼酒,趁此机会她为玛丽打气道:“亲爱的,伯爵如此殷勤地来拜访了两次,一定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派人给他送去便条的时候,他可是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分出时间来见我呢,可是现在他明天就要去酒店拜访我们了。别把那位公爵小姐放在心上,法国的局势瞬息万变,况且他们连国王都给砍掉了脑袋,谁还会把公爵放在眼里?等着吧,歌剧结束的时候,伯爵先生肯定还会亲自过来告辞。”她的话让玛丽的心情好了很多,所以当舞台上费加罗和他的女友产生误会的时候,玛丽又能将剧情娓娓道来地讲解给安妮听了。
但是第三幕还没有结束,列斯特伯爵却挽着辛西娅小姐提前离开了,只见他殷勤关怀地将开司米披肩替辛西娅小姐披在肩上,然后他们便挽着手臂走出了包厢的大门,走廊里的灯光在门口一闪即逝。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象一缕阳光抽离了大地,把玛丽留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公爵府的舞会
当天晚上将近午夜时,歌剧才最终落幕。玛丽走出大歌剧院经过那组热烈奔放的裸体群雕时,她不再以艺术的欣赏眼光去看待,而是感到分外的刺目,在回去的马车里,仿佛是为了不让别人有机会说出同情或者安慰的话来,玛丽不住口地议论着方才的歌剧结尾:“这出戏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实际上仍然潜在着悲剧的成分,作恶者没有受到惩治,只是他作恶的企图因为弱者的智慧而得以落空而已。那个沾花惹草的风流伯爵只要有机会,还是会染指年轻貌美的侍女,最可怜的是那位善良的伯爵夫人……”
詹金森太太非常同意她的观点,并且就演员不同的演唱风格发表了一篇颇为专业的演说:“在我看来,费加罗的演唱过于炫技了,反而使人物显得油滑,没有体现出坚定机智的性格。至于罗西娜这个角色,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抒情女高音,优雅而矜持。苏珊娜活泼质朴,凯鲁比诺天真可爱……从伯爵怀疑夫人的房间里藏有男人而开始的两重唱,到门打开后苏珊娜出现的三重唱,接着园丁加入成为四重唱,最后以七重唱结束,作曲家用轻快跳跃的旋律和简洁明快的乐句一重一重的把剧情推向戏剧冲突的高潮……真是难得一见的杰作!”
她的长篇大论让人昏昏欲睡,可是玛丽却比任何时候都感激詹金森太太的喋喋不休,因为这可以赦免了她必须要交谈的义务,而且詹金森太太只顾着自己享受谈话的乐趣,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发表个人的观点,她与德包尔夫人呆在一起太久了,沾染了一些老夫人刚愎自用的习气。
回到酒店,安妮见玛丽情绪异常的低落,便不顾身体的疲劳和詹金森太太的在场,直言不讳地对玛丽说道:“亲爱的玛丽,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样患得患失、自欺欺人……”但是玛丽泫然欲泣的眼神令她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得长叹一声,拥抱了一下玛丽,说道:“亲爱的,上床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会充满了力量。”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列斯特伯爵就来到了酒店,要说这个时间可真不符合巴黎人的作息规律,只能说他有些太心急要会见某人。好处是安妮和玛丽早已经按照英国人的作息习惯早早起床吃过早餐了,并且因为时间还早,酒店的那间舒适的小会客室里空无一人。安妮就在那里接待了列斯特伯爵,她拉着玛丽作陪,并在寒暄过后,便借口要回房间去取文件而中途离开了一会儿。
玛丽在这段与伯爵独处的时间里感到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伯爵看起来也同样不够镇定,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用手指敲击着壁炉架上的黄铜饰件,室内静谧异常,连壁炉里木柴的噼噗燃烧之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伯爵问起玛丽旅行中的见闻,于是他们谈了谈乘船横渡不列颠海峡的观感,已经从加来到巴黎的沿途风光,玛丽突然记起在船上遇到里斯本牧师的事,便将那次巧遇告诉了伯爵。
伯爵听后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嗯,我一向很重视里斯本先生的才能,他出身贵族世家,却一心从事神职,是一个很有抱负的青年。不过他并不是那个地区的本堂牧师,我只是在本堂牧师请假去地中海养病期间,请他代理了一段时间——他此前一直在伦敦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担任私人秘书。”
玛丽没有想到里斯本先生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脉与背景,不由得有些惊讶。但是伯爵显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于是他又踱了两步,便下定决心问道:“您觉得辛西娅小姐怎么样?您喜欢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吗?”
玛丽斟酌着词句回答道:“当然很喜欢,我觉得公爵小姐人很和气友好,而且那么美丽动人,那么开朗大方,那么……”她对于辛西娅小姐的那么多的“那么”还没有说完,安妮就取了文件回来了,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这么违心地赞美一个女人。
但是伯爵看到安妮一进来,她就如释重负的样子,脸色便阴沉了些,他接过戴维斯先生托转的文件夹,打开后仔细看了看,便应允安妮一定交到可靠的人的手中,安妮自然对他感激不尽。伯爵很快就告辞了,没有因为安妮的竭力挽留而改变主意。
不过临走时,他拿出了几张请柬,那是辛西娅小姐托他转交给新结识的三位朋友的邀请函,就在三天后,克洛维公爵府上将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邀请了全巴黎的王公贵族、知名人士和绅士淑女们,甚至连詹金森太太都得到了一份请柬。
伯爵走后,詹金森太太因为公爵小姐对她的看重而感激涕零,昨天她还评论辛西娅的服饰过于花哨,今天她就为公爵小姐说尽了好话:“她简直太美了,称得上高贵典雅,要我说,她与伯爵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尤其是她那件裁剪合体的礼服裙,将身材衬得凹凸有致,简直让伯爵都拿不下眼来……”
一整天她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公爵小姐的各种好处和优点,不料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本来想托故不去的玛丽,终于被激发起了进取心,她抚摸着挂在衣架上的伊丽莎白的蓝色礼服裙,朝安妮眨眨眼睛,笑道:“那咱就也让他拿不下眼来?”安妮欣慰地抚掌大笑起来。
到了舞会的那天,玛丽从下午起就呆在房间里梳妆打扮,安妮请来了整个巴黎手艺最出色的裁缝和发型师,为玛丽服务。至于安妮自己,因为小产的原因,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脸上带着病容,看来憔悴苍白,只是寻常的已婚贵族妇女的打扮,早早地就到会客室来,与詹金森太太一起迎候列斯特伯爵。
因为她们自己没有马车,提前说好列斯特伯爵的马车顺路接她们一起去参加舞会,伯爵先生在下午五时到达,然后他们便在会客室里喝茶、等待,一直等到七时,玛丽还没有下楼。詹金森太太忍不住抱怨:“天哪,化个妆需要用四个小时,真是闻所未闻。”伯爵倒是并不着急,他悠闲地翻阅着手中的报纸,不时期待地看看门口。
七点一刻的时候,玛丽终于下楼来了,只是这真的是玛丽吗?只见她穿着一件海蓝色天鹅绒的舞会裙,经过一番妙手修饰,将玛丽的身姿衬托得修长苗条,裁缝真是精巧,用银线在袖口和裙子下摆上密密麻麻的米色珍珠之间点缀上了星点和星芒,随着走动而闪烁。她外面罩了一件纯白的狐皮披肩,再配上那条狐皮手笼,显得异常华贵。在她完全露出来的颈项上带着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项坠是一颗榛子大小的海蓝宝石,旁边缀着一颗芝麻大小的梨形白钻,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玛丽眼睛的颜色。她浓密的蜜色头发被全部挽到脑后,梳成一个优雅的发髻,装饰着一整套玲珑剔透的玳瑁发梳,非常时尚,非常华贵。
安妮微笑着站起来抱住玛丽,仔细打量,然后转头笑着对伯爵说道:“伯爵先生,您不觉得等这四个小时非常值得吗?”
列斯特伯爵目不转睛地盯着玛丽看了很久,才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走上前去,握住玛丽的手,轻吻手背,说道:“当然值得。您是我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士,班纳特小姐。”玛丽方才已经从镜子中的自己那里得到了自信,这个时候她便更加认可了自己,只听她妩媚地说道:“谢谢您,伯爵。”
安妮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在心里面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个傻姑娘终于有开窍的这一天了。”那么她的狐皮披肩、她的玳瑁梳子、她的海蓝宝石……统统都没有白费。
列斯特伯爵的马车在八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了位于协和广场附近的克洛维公爵府邸。无数的蜡烛火把将公爵府邸内外照耀得亮如白昼,大门前面车水马龙,一辆辆马车送来了一拨拨衣香鬓影的绅士淑女,形形色色的督政府官员和外国使臣穿着他们独特的制服,昂首挺胸地混迹其中,接受着众人的恭维或鄙夷,大量的蕾丝花边和珠宝首饰堆砌出的美人儿招摇地展示着她们最亮丽的风姿,无数小报的记者冒着寒风站在台阶下面疯狂地辨认着前来参加舞会的权贵的姓名,还有一些身份可疑的跟班模样的人在探头探脑,打探着从那些高谈阔论中偶然漏出来的最新消息……
当列斯特伯爵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列斯特伯爵的贴身男仆利落地跳下车来放好搁板,列斯特伯爵首先下车,然后殷勤地将女士们一个个扶下车来,按照惯例,他挽着已婚的安妮走在前面,玛丽和詹金森太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玛丽听到有几位男士在打听她的姓名,不禁感到了一丝小小的虚荣。
一进到金碧辉煌的大厅,就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老公爵和鲜花一般娇艳的公爵小姐并肩站在门口迎接贵客。老公爵看起来依旧健朗,最起码他的头脑具有着年轻人难及的敏锐精明,他热情地与列斯特伯爵握手,并在伯爵将玛丽介绍给他时,用法国人特有的略带夸张的语气称赞了玛丽的美貌。
相比较而言,公爵小姐比她的父亲还要热情,可惜那只是对伯爵本人,对于安妮,她反而只以泛泛之交的态度寒暄了几句,全无那天在大歌剧院初次见面时的和悦迷人。玛丽心里知道兴许公爵小姐一下子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倒也不为主人家的冷淡而感到受到慢待——她与公爵小姐本就是泛泛之交。
在舞会之前的晚宴上,玛丽被安排在了一位年轻的督政府财政部长和一位侨居巴黎的意大利贵族中间,那位巴黎的新贵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金钱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并不断地暗示玛丽他自己在督政府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而另一位意大利贵族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依旧是风流倜傥,他恭维女士的语言更加具有诱惑力,同时他的风度也更加符合上流社会的品味,不过玛丽全都只是似听非听,她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表示赞同,因为在宴会上一定要与邻座谈话这种礼仪上的要求,在欧洲大陆比在英国要贯彻得彻底。
后来部长先生谈起了正被困在埃及的拿破仑将军:“听说被你们英国的军队狙击之后,他转道到叙利亚去了,在那边也遭遇了重重困难,主要是粮饷短缺,士兵中还有疫病,不过倘若不是他没有对督政府明确表示效忠,他本来是可以得到法国政府的鼎力协助的……”部长先生眉飞色舞地说着,“当然,他不被列斯特伯爵看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嗯,伯爵先生对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建立居功甚伟,第一执政官不可能不考虑他的好恶……”
玛丽下意识地向列斯特伯爵看去,他们隔得那么远,他坐在首席,旁边就是千娇百媚的公爵小姐,正在巧笑倩焉地与他调笑着,有不下十个年轻人在围着她团团转,争相献着殷勤,但是无疑她眼中只有伯爵。至于伯爵的心意,就很难猜测了,他对她很殷勤,可是依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有时显得高深莫测,越是这样,就越是让女人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地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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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玛祖卡舞
玛丽远远看着列斯特伯爵与克洛维公爵侃侃而谈,正看得出神的时候,恰好列斯特伯爵回过头来,正与她的视线相遇,他的带有一丝厌烦的眼神转瞬间变得柔和关切,玛丽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列斯特伯爵于是也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便又转向了克洛维公爵。
玛丽收回了注意力,却听到身边的财政部长大人惊喜地叫道:“噢,美丽的小姐,谢谢,谢谢您答应与我跳头一场舞。”玛丽顿时觉得一头黑线,她方才完全没有听见部长大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她的确是在微笑点头,于是她只得勇敢地承担了这一后果:“这是我的荣幸,部长先生。”
等到晚宴结束,男士们留在餐厅吸吸雪茄、谈谈政治的时候,女士们便都聚到舞厅里,很多人趁此机会补补妆,整理一下缎带、手套和头饰。玛丽便跟安妮抱怨起来:“那位部长先生真是不知所谓,我竟然答应他跳第一场舞……”玛丽有些懊恼,因为她本来想跟列斯特伯爵痛痛快快地跳前两场舞的。
安妮安慰她说:“亲爱的,不要沮丧了,伯爵不是也没有邀请你跳头一场舞吗?按照法国的惯例,最尊贵的客人应该邀请女主人跳头一场舞的。”玛丽越发沮丧,安妮却笑道,“可是你一定要想办法跟伯爵跳最后一场玛祖卡舞,在欧洲的社交界,那才是最重要的宣示情愫的标志。”
女士们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聊着天,等待男士们入场,不久舞会就开始了。安妮的身体状况即使是婚前也很少跳舞,更何况如今,所以詹金森太太坚决地替她回绝了一切的邀请,找了一个舒适而空气流通的角落,拉着她坐下来,她的身边还有几次旅居欧洲的英国贵族老太太,听她们谈天说地,虽不寂寞,却很无聊,不过安妮依旧心情很好地注视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
做为过来人,她无疑可以确定自己的朋友与列斯特伯爵两情相悦,只是由于玛丽顾虑重重,而使得两个人欲近反疏。她想,如今在这异国他乡,很多事情反而变得简单,更容易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盼望着自己的朋友得到幸福。
玛丽愉快地与部长先生走下舞池,年轻的部长以为玛丽与巴黎的其他年轻姑娘一样,崇拜英雄,而目前法国众望所归的英雄就是远在叙利亚的拿破仑将军,于是他便谈起这个人来没有个完:“知道吗?拿破仑将军虽然是个军人,却很重视文学和艺术,他本人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在他的远征军中,除了2000门大炮之外,还带领了175名各行各业的学者,以及上百箱的书籍和研究设备……他曾下达过一条着名的指令——让驴子和学者走在队伍的中间。”
玛丽大笑起来:“您的这位拿破仑将军将驴子和学者相提并论,究竟是侮辱了驴子,还是奉承了学者?”
部长先生听不出她的讽刺,继续夸耀着拿破仑的战绩:“……他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我的小姐,在埃及,他以少胜多,在陆地上取得了全盘胜利,倘若不是英国的纳尔逊将军突袭了他的舰队的话,他早就率领军队凯旋了,那个时候,谁也阻挡不了他登上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执政官的位置,巴黎的市民都视他为救星……”
玛丽调侃道:“我想部长大人您不会如此的肤浅吧?”
部长撅了撅嘴,说道:“当然不会,一旦他回来,督政府就会倒台,可是又不能完全放弃他,他可是与英国讨价还价的棋子。”部长大人这样说着,扭头看了看正在与辛西娅小姐跳舞的列斯特伯爵,“即使是现在,情况也不乐观,反法同盟正在欧洲大陆紧锣密鼓地组织反扑,我要说列斯特伯爵可从中出了不少力,可是谁都不敢把他怎样,他手中掌握着整个欧洲的经济命脉……不过他不喜欢拿破仑……”
“如此说来,即使贵为政府部长,也会有诸多的掣肘和不如意。”
“当然,当然,就像我明知道克洛维公爵是个铁杆的保皇派,他正在秘密策划让波旁王朝恢复对法国的统治,可依旧来参加他的舞会……不过,能有幸跟您跳舞,我觉得什么样的妥协 都得到了补偿……”
“您可真会恭维人,部长先生。”玛丽对部长先生过于政治化的那些长篇大论不感兴趣,虽然对于提到列斯特伯爵的部分还有些在意,但是那也是她所不爱听的,她不想知道列斯特伯爵是如何的有权势,因此等这支舞跳完,她巴不得地离开部长先生,回到安妮的身边。
安妮满面笑容地说道:“亲爱的,看来今天你得到了一个崇拜者,据说那可是法国政府的新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