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勇敢地挺直了脊背,回答道:“德包尔夫人,您的这种指责我可不敢领受,安妮追求自己的幸福也不是什么不成体统、不顾廉耻的事情。”她随手晃了晃手中的两张信笺,说道,“这是安妮最近的来信,倘若您读过,就会发现,她现在过得比从前幸福,也比从前有意义得多。”
德包尔夫人颤抖着向玛丽手中的信笺伸出手去,她像是饥不择食的人那样将信笺抓到手里,但是她没有立刻就读,玛丽发现她现在浑身都在颤抖,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玛丽站起身来说道:“您老人家自己读信吧,倘若您感兴趣,我可以把安妮写过我的几封信全都拿来给您。”她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德包尔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玛丽在离开起居室时,隐约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的呜咽。玛丽不禁有些可怜德包尔夫人,她没有上楼,免得母亲没完没了的盘问,而是走到住宅的后面草坪上,在树荫下散步,思考自己将安妮的信交给德包尔夫人看,这样做是否明智。
大约半个多钟头之后,玛丽才重新回到起居室,玛丽发现德包尔夫人的脸颊上还微有泪痕,不过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冷冷地对玛丽说道:“这些就是你们以为的幸福——抛弃自己的家庭,抛弃自己的亲人,抛弃自己的责任,去追求你们所说的爱情——真是浅薄的小妮子!你可以告诉她,我不会原谅她的,我不会承认她这个女儿,那个恶棍也休想通过跟她结婚而得到包尔家的财产。”
玛丽感到不可理喻,她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您只是为了重申自己的立场,那么我早已从达西先生和列斯特伯爵那里听到很多遍了,我不明白,您老人家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跑来这一趟呢?”
德包尔夫人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训斥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没有教养,没有分寸,我真是太不高兴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踏足这个地方一步!”她这样说着,扭头便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宣布:“班纳特小姐,我不向你告辞,也不问候你的家人,你们的行为不配得到我的抬举。”
玛丽懒得与她辩驳,只管自己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不多一会儿,她听到马车驶走的声音,才突然想起来,德包尔夫人并没有把安妮的信还给她——她带走了那封信!玛丽感到既气愤又同情,她就这样想了一会儿,直到班纳特太太又跑下楼来向她打听这位贵客的来意,玛丽才想起来,安妮私奔的事情是被严格保密着,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于是她告诉母亲,德包尔夫人只不过是路过,顺道来拜访她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班纳特太太深感荣幸,又大惊小怪地将德包尔夫人这一降尊纡贵的来访当成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告诉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乔治安娜的生日舞会
夏天很快就来到了哈福德郡,直到玛丽和吉蒂坐上了去伦敦的马车,玛丽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内心究竟是盼着见到伯爵呢,还是害怕见到他。当她在伦敦摄政街上的达西家大宅走下马车的时候,她的心砰砰直跳,那一刻她宁愿他永不要再出现,但是当前来迎接她们的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告诉她,伯爵因为有紧急事务要办理,已经写信为自己缺席达西小姐的生日宴会而道歉时,玛丽那一刻又感到异常失落。
达西家的伦敦大宅就像彭伯里一样风雅而舒适,玛丽就和全无心思的吉蒂住了下来,每天逛逛街、听听歌剧、装饰帽子和鞋子、喝下午茶,以及弹琴唱歌,现在乔治安娜已经克服了对伯爵的迷恋,提起他来的时候也不再脸红心跳,于是她便与玛丽成了知交。
私下里,玛丽将德包尔夫人来访一事详细地叙述给伊丽莎白听,伊丽莎白想起了从前德包尔夫人对自己的造访,心中充满鄙视,但是她只是简洁地评论道:“人总爱欺骗自己,因为那比欺骗别人容易。”
转眼间,生日宴会的那天就来到了。因为伯爵的爽约,达西先生邀请了菲茨威廉上校的兄长,也就是现任布雷恩伯爵的长子兼继承人乔治布雷恩先生担任乔治安娜的舞伴。至于菲茨威廉上校,自从安妮从罗新斯私奔去苏格兰秘密结婚之后,他便淡出了社交界,回到军队里,并且一直呆在军营里,最近听说他正在谋求派驻海外的职位。
布雷恩先生年龄在三十多岁,是一位很有风度的绅士,玛丽听乔治安娜告诉她,布雷恩先生大约十年前曾经深深爱过一个姑娘,两个人本来已经订婚了,可惜一场疫病竟让他的心上人香消玉殒,从此布雷恩先生就失去了大部分的生活乐趣,沉迷于猎狐和收藏艺术品,大家都猜测他可能终生不会结婚,将家业留给菲茨威廉上校的孩子来继承,兴许这也是德包尔夫人选择菲茨威廉上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如柯林斯先生所说,在德包尔夫人的心目中,德包尔小姐做一位公爵夫人都绰绰有余,退而求其次,做一个伯爵的母亲也差强人意,否则德包尔夫人真是死不瞑目。
除了菲茨威廉上校,德包尔夫人也没有出席这次舞会,自从安妮出走之后,因为达西先生站在安妮的立场上想要劝服德包尔夫人,令老夫人非常愤怒,两家的关系现在又处于短暂断交的状态中。
舞会非常成功,乔治安娜的表现称得上尽善尽美,随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美,越来越楚楚动人,玛丽不用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不少贵族子弟都在跃跃欲试地争着献殷勤,想引起乔治安娜的注意,寄望着俘获芳心。但是玛丽认为,乔治安娜目前应该还没有意中人,即使从前对列斯特伯爵也不应该说是爱情,而只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对成熟男子的一种迷恋,这种情感过去了,乔治安娜便成熟了很多。她表面上看起来柔和,内心自有分寸,不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浮夸男子打动的少女了。
达西先生以她为自豪,伊丽莎白也是极为喜爱她,有这样的哥哥和嫂子,对乔治安娜来说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吉蒂在舞会上玩儿得很开心,每一场舞都有人邀请她,逢到参加舞会,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尤其是达西家族的一位远亲安德鲁上尉,风流倜傥,与吉蒂很是合得来,两个人跳舞跳得简直让玛丽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脚疼了。
至于玛丽自己,对于每一场舞会她都能以一种超然的眼光来看待,尤其是她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又没有出现,于是她便戴上眼镜,以便能更清晰地以哲学家的眼光来观察和评判舞会上的芸芸众生像,而不在乎别人是如何审视和评判她的,这样扑面而来的学究气自然让年轻男子们退避三舍。
不过她倒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干坐着度过整场舞会,她的两个姐夫都请她跳了一场舞,此外,小奥斯汀先生也请她赏脸跳了一场舞。说起小奥斯汀先生,玛丽现在感觉见到他有些难堪了,因为伊丽莎白明显是为了她而邀请他的。一想到大家都把她看成是未来的牧师太太,玛丽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幸亏她知道小奥斯汀先生属意旁人,才避免了更加尴尬的局面。
小奥斯汀先生显然也有同感,他被伊丽莎白强邀过来,请玛丽跳舞,但是没有说一句话,跳完舞也没有攀谈,只简单客套了几句,便走开了。在这种非富即贵的场合中,像小奥斯汀先生这种心思敏感的人特别容易自怨自艾,他明显的心情低落,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座位上看着舞场发呆。伊丽莎白有两次走过来笑话他和玛丽两个人的神情如出一辙,但是其实很不一样,玛丽看得饶有兴味,而小奥斯汀先生则郁郁难平。
玛丽坐的离他不远,几次看到他盯着达西小姐欲起又坐,便知道他想去邀请乔治安娜跳舞,却又没有勇气,怕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后来玛丽实在是有些同情他,便朝乔治安娜招手,将她叫到了自己的身边。乔治安娜快活轻盈地走过来,玛丽微笑着打趣她:“亲爱的乔治安娜,今天你真是美极了,也吃香极了,想请你跳舞的绅士是不是已经排到了明天早上?我只是不知道你的脚踝能不能受得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吧。”
乔治安娜笑道:“不要取笑我了,玛丽。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友善,噢,哥哥和嫂子对我真是太好了,我真怕自己配不上他们的这番厚爱。”她坐到了玛丽的身边,两个人谈笑风生。
小奥斯汀先生终于下了决心,只见他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问道:“达西小姐,我能有幸请您跳下一场舞吗?”
乔治安娜愣了一下,面色微红,她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小奥斯汀先生,我已经答应安德鲁上尉了。”她的表情看来是真的感到遗憾,于是小奥斯汀先生鼓足勇气,又问道:“那么再下一场呢?”
乔治安娜看来有些为他感到难过,她说道:“哦,那是最后一场舞了,我要跟我哥哥达西先生跳,您知道,他一直对我这么好,为我举办了这场盛大的舞会……”
小奥斯汀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然后他便有些木然地走开了。乔治安娜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但是这个时候伊丽莎白在大厅的另一边招手叫她,她的身旁站着几个穿着入时的女士,看来又有新朋友要认识了。乔治安娜连忙打起精神飞快地穿过舞池,走过去打招呼。
这场舞会尽兴而散,之后大家都不想在嘈杂的伦敦逗留太久,伊丽莎白邀请玛丽去彭伯里小住,而吉蒂则打算去霍华德庄园看望简和自己的小外甥,因为那位安德鲁上尉目前正驻扎在霍华德庄园附近的镇上。玛丽本想直接回家,可是班纳特太太写信给她,命令她一定要去彭伯里,把小奥斯汀先生追到手。玛丽想想倘若自己违反母亲的命令回家,耳根就别想清净了,于是就接受了伊丽莎白的邀请,乔治安娜对此表示很开心,她现在与玛丽越来越谈得来了,很希望能有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友经常来往。
夏天是彭伯里最美的季节,玛丽尤其喜爱每天清晨沿着屋前的那条美丽的溪流散步,一直走进屋子后面小山岗上的深邃辽阔的树林里,这里到处充满了天然的美景,没有丝毫人工斧凿的痕迹。
在伊丽莎白的巧思装点之后,彭伯里大厦也更加出色,每一个房间都各具特色,而又浑然天成,玛丽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伊丽莎白费心费力的成果,看来达西先生对自己的妻子真是满意极了,也宠爱极了,凡是伊丽莎白所想做的事情,他没有不立即去实施的,这真是一对完美的夫妻,可以给全天下的夫妇做一个表率——只除了,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玛丽发现伊丽莎白依旧在喝那种难喝的槲寄生果实汁液,现在不仅她自己着急,班纳特太太的每次到访或是写信,都会先问这个问题:“亲爱的丽萃,你怀上孩子了吗?”更不用提坏心眼儿的宾利小姐,但凡有别的亲友在旁边的时候,她总要提起这个话题,并且假情假意地装作替伊丽莎白着急的样子,惹伊丽莎白难过。玛丽看在眼里,气在心上,却无计可施,但是她不禁思考这个问题:一个女子不管她如何的多才多艺、品行高尚,她的价值都首先体现在传宗接代上,这对女性是一种恭维,还是一种践踏呢?
不久后的一件事,让伊丽莎白更加心焦:安妮从列斯特庄园写信给玛丽,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安妮已经怀孕了。当玛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时,伊丽莎白开始的时候笑逐颜开地为安妮感到高兴,并让玛丽在回信里替自己捎上祝福的话语,但是当大家开始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便沉寂了下来,不久就起身走到走廊里去了。
玛丽跟出去,看到伊丽莎白站在走廊里的一扇高大的窗户下面,抬头仰望着壁饰上的天使浮雕,她的美丽的脸颊上有一滴泪珠正流下来。玛丽快步走过去,拥抱住自己的姐姐,安慰道:“别难过,丽萃,你是这么善良,这么聪慧,上帝一定会赐给你可爱的孩子的。”
伊丽莎白勉强笑了笑,拭去泪痕,说道:“是呀,玛丽,我每天都在祈祷,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不用担心我,方才我只是想到安妮的身体一直那么虚弱,经常生病,可她已结婚就有了孩子,而我的身体一向健康……”她又忍不住要落泪了。
玛丽连忙低声劝慰着她,正在姊妹俩轻言细语的时候,达西先生走了出来,他一脸关切地看向伊丽莎白。玛丽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做丈夫的都比自己的妹妹要更有说服力,也更有安慰人的力量,于是她连忙走开了,让达西先生去开导自己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意外来客
达西先生果然会安慰人,不久伊丽莎白就又恢复了活泼开朗的天性,重新变得乐观自信起来了。玛丽看到这种转变,感到很欣慰,同时也益发感到困惑:一个女子的幸福是如此依赖于自己丈夫的爱情,那么倘若爱情消逝,这个女子又是多么的不幸呀!
她的这些在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言论,无法与伊丽莎白讨论,甚至与乔治安娜和安妮都不能谈,那会把单纯的乔治安娜吓坏了的,而安妮,哦,安妮如今又何尝不是在仰仗着她自己的丈夫来获得幸福的呢?
玛丽自己无法想出答案,于是她比从前更加勤勉地去藏书室,想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厘清自己的疑惑。在旁人看来,班纳特家的三小姐真是一个天生的书呆子。这方面,只有小奥斯汀先生与她不相伯仲,小奥斯汀先生做为本堂牧师,有不少教区里的事务要时时来彭伯里请示,有时候,他与达西先生或是伊丽莎白谈完正事之后,也会到彭伯里那著名的藏书室里来稍待片刻,选取几本自己喜爱的书籍。在这方面,达西先生是以豪爽大方而出名的,对于所有乐于读书向学的人,彭伯里的藏书室都敞开着大门。
于是玛丽就经常与小奥斯汀先生在藏书室里不期而遇,两人也的确在对某位作家、某本书籍或是某些观点上看法一致,即使是不一致的地方,提出来与趣味相投的人讨论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伊丽莎白在写给简和班纳特太太的信里,都很乐观地预测:好事将近。大家也动不动就会拿他们两人开玩笑,小奥斯汀先生对此总是感到困惑难解,而玛丽则安之若素,不过她注意到,乔治安娜从来不跟她开这样的玩笑,从来不用小奥斯汀先生来打趣她,并且在别人这样做的时候,她总表现得反常的沉默。
这一天,玛丽和乔治安娜相约在吃过早饭之后,到树林里去散步,虽然这种散步每天都会进行至少一次,但是每一次到树林里去玛丽都会发现令人惊喜的美景,或是一处没有发现过的植被。这种远足是既有益于身体健康,又有益于精神愉快的,玛丽一边走,一边告诉乔治安娜,安妮已经邀请她秋天的时候,去她那里做客,虽然她现在的住宅很狭窄,但是依然可以给她的好朋友准备一间舒适的客房,玛丽可能一直会在她那里陪伴到她安然生产为止。这样玛丽就又可以参加列斯特城堡那全员参与的葡萄采摘节了,对此她非常期待。
她们正在谈论着令人愉快的话题的时候,突然一辆外表寒伧的出租马车从道路上驶过来,马铃声声,玛丽和乔治安娜连忙退到路边,心中都奇怪怎么会有客人乘坐出租马车造访彭伯里。这时候马车的车窗里伸出一个戴着夸张的艳丽女帽的脑袋,一个聒噪的声音嚷道:“玛丽,亲爱的姐姐,真高兴见到你呀!”
玛丽感到心里一紧——竟然是莉迪亚,她还是想从前一样撒野吵嚷,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从莉迪亚新婚后回了一趟浪搏恩之后,玛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这个最小的妹妹了,或者说她一直避免见到莉迪亚,在莉迪亚去两个姐姐家里做客的时候,她总是提前避开,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莉迪亚只顾爱情不顾道德而缔结的那桩荒唐的婚姻,不仅不会给莉迪亚自己带来久远的幸福,而且成为了整个班纳特家的不定时炸弹,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够将她们平静安宁的生活轰得面目全非。此刻,她就有这种感受。
可能莉迪亚也感觉到自己乘坐的这辆出租马车太不体面了,于是她叫停了马车,跳下车来,若无其事地跟自己的姐姐说:“哦,玛丽,天气真好,我干脆就跟你们一起散步回去吧。不过能先借我点儿钱打发车夫吗?我自己一个便士都没有了。”玛丽默不作声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找出一个金币,递给莉迪亚,莉迪亚付清了车钱,找回来的零头也没有还给玛丽,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