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卧房的灯还点着,蒙了鲛绡纱的窗格时不时映出两个人影上下交叠又时而翻飞的画面。间或有一声半声的闷哼从那细细的缝隙中透出只鳞片羽,叫那些在院中准备的太监与侍卫都忍不住心猿意马。
王让功究竟是东宫第一太监,在关键时刻不能更沉稳。他用自己的拂尘敲着众人的背脊,小小声呵斥道:“等什么等呢?快点继续,赶紧继续!在地上把花瓣小道给洒好了,把那树干用彩条缠起来再挂上灯笼,叫太子出来的时候一眼就见到院子焕然一新!贺太子终于如愿以偿!”
“……来人……”忽然有声音从里头传来,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谁在叫。
“里面有点激烈。”侍卫统领忽然说。
“太子龙精虎猛,自当如此。”王让功真心实意这样夸赞,并且他这一回压根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凡是一个男人,不论他究竟有多少经天纬地之才或尊荣无匹地位,在这一点上,他们总是无法免俗。
略有狐疑的侍卫统领顿时被王让功给说服了。
但在他被说服的下一刻,院中的殿门猛地摔开,萧见深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前,因为逆着光所以众人不能一下子就看见他的表情。
还是王让功最先反应过来,带头跪下高呼:“贺太子如愿以偿——”
“贺太子如愿以偿——”其余人等纳头就拜,藏在角落排演过无数次的宫人立刻点亮手中的烛火,刹那间,庭院灯火通明。
萧见深的面孔也被这样的灯火染成绯红。
王让功小心又带着一些自豪地看着太子,耳边就听见了太子平板的声音:
“找两个人进去清理。”
“……”王让功。
“……”侍卫统领。
“……”其余人等。
作者有话要说:
☆、章六
院中的气氛稍微僵滞了一下。
王让功正眼珠乱动精神紧张地琢磨着,就听萧见深又补了一句:“……里头的不是父皇,是刺客。”
王让功一愣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说:“殿下说得是!快来人,进去把人抬出来!”
里头的人已被制住,萧见深不想再回去面对那张和自己父皇一模一样的面孔,便往前走了数步。
像是从阴影中走到了光明下,院中煌煌的灯火彻底照亮他的面孔与身影。或许是他走得太过沉着,也或许是他的面孔太过平静,之前那些许的风吹草动之声也不可听闻了,唯独留下萧见深行走间衣袂摩擦的声音。
眼见着这样,王让功也知道今晚的情况或许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他屏息凝神地来到太子之后,用手势示意其他人静悄悄的离开。人们很快踩着廊下的阴影鱼贯离去,不多时的功夫,院中就只剩下了萧见深与王让功和侍卫统领,以及两个正进太子寝宫拿人的侍卫。
房门打开着,这两个侍卫进去有了几息的功夫,只听一声惊呼从里头传来:“刺客服毒自尽了!”
和王让功一样守在萧见深身后的侍卫统领眉眼一动,刚向房间的方向转了半个身子,背对着他的萧见深忽地一抬手。
柔软的布片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果断凌厉的弧度。
不需言语,两人已经看懂了萧见深的意思。
王让功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呵斥:“没事大惊小怪地做什么?死了就死了,还不赶紧将尸体搬出来丢到城外乱葬岗去,没得脏了太子的地儿!”
有这句话,里头便不再传出半点声息,须臾,两个侍卫用被子与床单裹着那刺客,悄没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王让功也静悄悄地往太子寝宫内走,准备叫人将里头重新布置打理。
这时院中便只剩下萧见深与侍卫统领。
一把刀本不需要会说话,但此际他不说不行。
只见他前踏一步,低声说:“殿下,刺客可是那位派来的?”
“荒谬!”萧见深眉头一簇,斥道,“此事不可再议。”
侍卫统领便不再说话。
屋内很快便被收拾妥当,萧见深并无因为屋中死了个人就换个地方休息的打算。无他,这种刺客之事在最近几年来早就屡见不鲜,别说这些人的主要目标萧见深,就是东宫随便一个扫地的宫人都不以为然了。
风不知从何而起,树影婆娑,其叶簌簌。
方才的一切喧嚣都远去,萧见深坐在桌前,左手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枚他刚才得自对方身上的印章。
这印章不过小指头大小,底端呈椭圆形,萧见深以印泥染红,在纸上印下一个仿佛缺横少竖的怪诞文字。
萧见深辨别不出这个文字到底代表着什么,但这枚印章是从之前的那个刺客身上拿来的,想来也不过是刺客所在组织的身份证明。
再联系到刺客属于父皇,刺客组织必然也是父皇手中势力之一,那么……
#专门刺杀太子神秘组织#?
桌前的灯火摇曳他面上的光影。
太子神情平静。无人能从这样平静而威仪的表象之下窥探出他的心思。
他觉得专门搞这样的组织好像有点傻,随手便将其丢进桌案上一支不怎么用的笔筒之中。
月恰好从阴云中露出头来,幽微的光线透彻天地之间,在距离东宫西门外的一条小巷子中,刚刚扛着尸体出去的两个侍卫蓦然停下。几缕深红近黑的丝线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之间。
最先停步的那个侍卫一只胳膊猛地一抖,这些横越半空的丝线就迅疾抽出缠绕回他的手上。他摸着脸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照亮他平凡的面孔和半边身体。
他注视着另外一个侍卫,那个侍卫在僵直数息之后,直挺挺倒向地面,已经和裹在被子里的那个一样没有了呼吸。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脸上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他提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身轻如燕地在城中穿行,不过须臾已来到这两个侍卫本打算带他来的乱葬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