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芸芸的房间位于整个周家院子的最前方,阳光极好,从天明破晓直到太阳下山,她基本上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窗户外头就是周家的晒坝,没遮没挡的,不过因着周家位处整个山村的最南面,位于大青山悬崖峭壁之下,以至于除了周家的男女老少外,压根就没人会来这里。
从屋里看向窗外,周芸芸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对向的灶间里,时常人进人出的,再就是放在灶间外墙屋檐底下的四口半人多高的太平缸了。
好无聊……
即便有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样的日子也无聊透顶。等好不容易捱过了头三天,周芸芸一觉得好些了,就忙不迭的跳下床,蹬上千层底的布鞋就出门去了。
深秋季节,除却早晚略有些冷外,正当午的时候,气温还是很宜人的。周芸芸好久没都出房门了,这会儿走到了晒坝上,顾不得旁的,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等略缓了缓,她才四下扫视了一圈,又拿原主的记忆与之相比较。
周家位处偏僻,距离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上至少一刻钟的时间。尽管周家人丁兴旺,阿奶手里又捏着好大一注钱,整个周家可以算是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可事实上,村里人多半都是以看笑话的眼光看周家的。原因在于,周家阿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死抠门。
为啥周家非要跑到这犄角旮旯里住着,而不是待在人家集中的村头?因为周家阿奶生怕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三儿一女被人家惦记上,特地挑选了一个没人愿意过来的奇葩地方。
——大青山的背后这处悬崖峭壁之下。
周家阿奶做事可绝了,不单看准了这处无人能下来的悬崖峭壁,还特地选了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将周家的房舍牢牢的卡在窄小的入口处。
这样一来,只要用石头将仅剩的空隙给堵住,整个周家大概有一半都处于悬崖峭壁的阴影笼罩之下。而想要进入周家后院,只能从堂屋靠后的小穿堂走。换句话说,但凡守住了堂屋,就没人能进到周家后头的藏宝窟来。
只是如此行事的后果也很明显,周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房舍处于极少能见到阳光甚至完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而这样的环境,多半是不适宜住人的。可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简直绝了呢?她把前头的一排房舍都让儿孙们住了,尤其是她最心爱的好乖乖,住的是最大最敞亮的朝南房舍。至于她本人,则住在后头,拿大锁挂在门上,除了她本人之外,谁也别想轻易走到后头去。
周家的后院,从南往北依次分布着,阿奶的房间、粮仓、鸡舍、猪圈、柴房。
这绝对不是一般般的奇葩。
确定这里跟原主的记忆没啥差别后,周芸芸的目光落到了前头不远处的粪坑上。那上头用麦秆简单的搭了一个棚子,里头是简易茅厕。周家这一大家子的人日常拉屎撒尿都要往哪儿去。茅厕是两面都有出口的那种,朝南的那面是男丁用的,朝北的是女眷用的,中间用极薄的木板隔着。
穿越至今,周芸芸最庆幸的就是自己不用去蹲茅厕。鬼知道要是让她天天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板,跟走独木桥一样的走在粪坑上头的茅厕里,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就大头朝下溺死在粪坑里?亏得原主被阿奶养得精细,受不了那个味儿,这才在房里格外搭了个布帘子,往后头搁了个马桶。
除了这些,也没啥风景了,到底已经是深秋了,周芸芸又不喜欢风萧萧兮易水寒这种调调,简单的扫视了一圈后,便沿着晒坝往对面厨房去了。
说起来,周家的晒坝也不小,最起码比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大多了,毛估算差不多有个一百平方左右,且还是长条形的那种。因此,就周芸芸这种一步三拖的走法,愣是有一会儿才走到对面的灶间。
恰逢正午,灶间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通常村子里的习惯是早晚各一顿,不过周家却是打从多年前,阿奶得了第一注意外之财后,就改成了早中晚三顿。当然,阿奶的性子摆在那里,让你吃饱并不代表能让你吃好,包括她本人在内,基本上就是全年不见荤腥,只图个饱腹。
自然,周芸芸又是那个特例。
算算日子,今个儿该是二伯娘带着她大儿媳妇并小闺女周三囡在做饭。周家做饭都是轮着来的,一房轮一天。只不过,周家的大房、二房都是三子一女,大儿子都娶妻了,女儿也长到了能帮得上忙的年纪,因而素日里也不算手忙脚乱的。唯独摊上周家三房时,因着周芸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小弟又是个骄纵的,俩人都帮不上甚么忙,所以多半都是周家阿娘上蹿下跳的忙活,要不就是阿爹有空来帮衬她一把。
这会儿,见周芸芸过来,二伯娘和她大儿媳妇还未发觉,倒是在一边费劲儿搬柴火的周三囡看到了她。
“你已经好了?”周三囡也没走过来,只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她,“你都好了,那阿奶是不是就不罚我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周芸芸压根就没听懂,不过只片刻她就大概猜到了一些:“阿奶罚你甚么了?打骂你还是让你帮着干活?”
“罚我每顿只能喝半碗稀饭、吃一个饼子!”周三囡一脸的忿忿不平,在她看来,这还不如狠狠的打骂她一顿得了,让干活也无妨,左右她之前也没有闲着。可偏生周家阿奶狠心到克扣了她一半的口粮,那可是整整一半啊!!
看着周三囡那既悲愤又怨念的表情,周芸芸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
这周家旁的人暂且不提,至少这周三囡的性子很鲜明,她既不爱漂亮也不在乎旁的事儿,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简单的说,这就是个馋嘴的丫头,先前原主之所以会受伤,也是她眼馋堂姐周大囡手里的果子,才不幸引发了之后血案。
显然,对于这么个馋嘴贪吃的丫头来说,克扣口粮简直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周家阿奶的想法倒是很好猜。动手收拾罢,打轻了没意义,打重了说不准还要费钱请大夫,再不然没法干活也是亏了;只动嘴罢,费口舌不说,想也知晓效果很有限;罚干活罢,周家除了周芸芸这个奇葩,各个都是从早忙到晚的;唯独这个克扣口粮,既能省了粮食,还能让这俩得到教训,何乐而不为呢?
忍了半晌,周芸芸最终还是被周三囡这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给逗乐了。
其实,周家的伙食远远好过于村子里其他人家,整个山村里头,除了周家就没有哪家是一天三顿的,就算是农忙时节,也不过早晚两顿,要是搁在冬日里,或者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天一顿饭都是常有的事儿。就算这样,那也是紧着家里的壮劳力的,像周三囡这样的小姑娘,多半都是本着不饿死的准绳来的。就拿离周家最近的老张家来说,他们家的女娃子全都是一天一顿饭,一碗清得见底的稀粥,并半个玉米饼子。而周家,即便是被惩罚的周三囡,一天下来,能吃到一碗半的浓稠稀饭,并三个饼子。
见周芸芸不帮自己说话,还笑了笑,周三囡气呼呼的一跺脚,抱起几根柴火去里头帮着烧火了。
烧火呀……
周芸芸觉得,在正式开始做点心之前,她应该好生围观一下古人做饭的情形。毕竟,在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吃喝拉撒,那位可比她娇贵多了,打小就没进过灶间。
这档口,在里头做饭的二伯娘已经发现了周芸芸了,她倒没拦着不让进,只是在周芸芸靠近时,叮嘱了一句:“别靠近灶眼,小心火星子溅到衣裳。”
听得这话,周芸芸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裳,又抬眼瞧了瞧其他人的衣裳。
二伯娘和她大儿媳妇穿的都是褐色的土布衣裳,上面缀满了补丁,不过看起来倒是挺合身也挺干净的。相较而言,周三囡看起来要惨很多,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衣裳,连是否有补丁都看不真切;上衣又宽又大,袖子老长,一直卷到了胳膊肘;下边的裤子却格外的短,看起来略有些像七分裤,露出了里头一样黑乎乎的里裤;脚上蹬的鞋子居然是露趾的,这当然不是时髦,而是鞋子前头开裂了。
唯独周芸芸,剪裁合身的月白上衣加上长短合适的深蓝长裤,都是七八成新,浆洗的很是干净,别说补丁了,连个线头都寻不到。也难怪二伯娘要特地叮嘱她离灶眼远一点儿。
可问题是,倘若她要做糕饼点心的话,势必离不开灶台,那就务必要跟灶眼亲密接触了,谁让这年头的灶台都是上头搁着大铁锅,下头是点着柴火的灶眼呢?哪怕回头让阿爹帮自己烧火,她也不可能离灶台太远。
所以,她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考虑糕饼点心是否能卖出去,而是如何解决灶台的问题?或者干脆先学会烧火,从头起步学做饭?
周芸芸想得脑仁疼,偏灶间虽开了四扇大窗户,里头还是烟雾缭绕的。待了有一会儿,周芸芸终是忍不住被烟给熏出去了,却恰好跟归家的周家阿奶碰了个脸对脸。
一瞬间,周家阿奶的脸都绿了。
“好乖乖,你不待在屋里歇着,跑外头来作甚?就算出来透口气,也别往灶间跑呢。还是哪个不长眼的,趁我不在使唤起我的好乖乖了?天杀的惫懒东西,老娘供你们吃供你们穿,成天到晚就想着偷懒耍滑……”
“阿奶、阿奶!”周芸芸忙不迭的走到阿奶跟前安抚,“没人使唤我干活,就是我嫌屋里闷,出来随便瞎逛的。这不正好看到灶间里有人在忙活,我寻她们说说话吗?”
“那你不会唤她们出来说话呢?”阿奶到底心疼她,见她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责怪,倒是探头探脑的周三囡被她逮了个正着,一下子又甩了个眼刀子过去,“死丫头你就不知道出来陪你姐说话?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索性今个儿少吃点儿,跟你大姐合着吃一块饼子就成了!”
两句话下去,周三囡连带完全躺枪的周大囡就又减了一半口粮。这周大囡是何反应尚且不知,毕竟她还没归家,可眼前的周三囡在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后,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还是一下子躺倒在地,蹬着腿的嚎啕大哭的那种。
周芸芸完全傻眼了,原主的记忆是一回事儿,这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再说了,即便在原主的记忆里,周三囡也有许久没像这样大哭大闹了,毕竟她如今也是八岁的小姑娘了。
“呜哇呜哇,我不要饿肚子!我要吃,给我吃,不要不要不要饿肚子!呜哇哇哇……”
比起周芸芸的目瞪口呆,周家阿奶就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反手拉过周芸芸就往堂屋里去:“待屋里闷的慌,那回头就去田埂上走一走,再不然去寻你阿娘说说话也使得,别往灶间去,里头乱七八糟的,还熏人。”
说话间,周芸芸已经被阿奶拉到了堂屋里,且还是被摁在了唯二两把椅子的其中之一上头:“好乖乖你只管坐着,阿奶给你做好吃的去。对了,你今个儿想吃口啥?要不阿奶给你下个面好了。小麦粉做的细面条,里头卧俩鸡蛋,撒点葱花盐巴,再滴上几滴香油,行不?”
有啥不成的?不对,她还想观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