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这呆子有一手好厨艺。
君子远庖厨,他一直都很好奇明明将“书呆子”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就差没在脸上刺上这三个大字的萧然,是怎么会自己下厨并且练就出一手好厨艺的?这明显不是一载两载能训练出来的事情。
不过思索不是他的长项,他更喜欢干净利落地解决事情——还有人命,嗯。所以他的神游没有打扰他的用餐速度,没一会他的碗便空了。
萧然吃地很慢。其实萧然不喜欢吃面,简单点说就是吃不来,筷子无法夹起超过两根以上的面条。所以他吃面总是一根一根往嘴里塞。当他看见白晔已经放下筷子时,他也停止那夹一根面条送嘴里的重复动作。“呃,你要是没有饱,我这还有一点,只是面有点烂……”
他夹不起面条的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他喜欢吃烂面,烂面又是用力夹便会断的。
白晔摇摇头。“你吃吧,我够了。”
他现在的心情算得上愉悦,睡饱吃好。不过看着一个男人吃饭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谈,没有一会,白晔无聊了。他重新拿起筷子,从萧然的碗里夹起一根被油煸得已经呈现青黑色的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会,往嘴里一塞。
嚼一嚼,一吞。
萧然看得目瞪口呆,白晔不是最讨厌葱花么?
“下次可以再透点,这样就一点葱味都不会有了。”白晔放下筷子,总结并提出建议。
萧然傻傻点头。
于是接下去的用餐时间在萧然持续和一根一根面条斗争、白晔不时夹一根葱放嘴里咬着玩中渡过。
“既然吃面这么辛苦,下次吃面饼吧。”等到萧然吃完、收拾了碗筷,用锅子里的下面水洗碗时,白晔靠在墙上道。
“好啊,那明天中午我给你摊饼。”
“……别做葱油饼。”白晔想了想,强调了一句。
“那就糖饼,我记得上次做的时候你吃得挺多。”萧然没有指责白晔这种小人心的想法,仍旧温和笑道。
白晔点头。他的确蛮喜欢糖饼的味道,那种香甜像是会安抚人心。
等都收拾完从厨房里出来,萧然看看天色,道:“孩子们再过一会就该来了,我去书堂收拾一下。”
“我就走。”
萧然的书堂便是那最右边的那幢木屋,虽然也不大,但容纳村里的那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萧然在书堂扫地的时候,白晔自顾自打开篱笆门离开。
对萧然来说,白晔是尊贵的客人;对白晔来说,萧然和个旅店老板差不多,供吃供住,而且还能睡饱吃好,所以他可以接受萧然作为一个男人和他睡一张床。
萧然自然不会想得这么透彻,他只觉得自己应该热情接待自己尊贵的连襟就行,至于连襟的其他事情比如处理自己的私事这种,他无权干涉。
所以这么些年,这两个无论哪方面来看都迥异的两人,相处和谐。
萧然扫了一半的屋子时,陆陆续续有孩子们来了,于是上课、下课。之后萧然又写了封信给梧州城的那个葛先生,把关于张廷的事情简略说明了一番,信最后特地恭维了葛老先生才学渊博、桃李满天下云云,明示暗示自己不才带不好张廷这个有为青年不如托付给葛先生教导。
虽然他知道张廷不乐意,但萧然觉得,这是小孩子的别扭罢了。比起他这么一个平庸的教书先生只能凑合教教孩子,葛先生就不同了,他至少有三个门徒现在已经在朝廷里头当了官——虽然不大;最近的都有一个在梧州城下的凤栖县当了个师爷。
萧然写完信,小心翼翼得封了口,这才起身。
学堂里早就剩下他一人,空空荡荡。夕阳透过木窗照射进来,将屋内的一切染得带了几分艳丽的橙红,萧然看得眼角有点酸。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琼花时也是这么一个午后,她穿着条水蓝色的裙子,站在桥边对自己带了些羞涩地笑。
在夕阳下,琼花漂亮得好像下凡的仙女。
等萧然发完呆,天已经差不多暗了。他借着最后一点光走出学堂,小心地关上门,再摸黑走回堂屋,摸索到木桌上的瓷质的油灯后点上。
经济决定生活质量,豆大的火烛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不过对萧然而言已经够了。
随便吃了些东西果腹后萧然又回了内室。
萧家很小,但很紧凑,从篱笆门进去是个小院子,院子左边的那幢是厨房,门外常年堆着村里人送来的柴火;最右边那间是书堂;中间的那幢是正屋,推门进去是厅堂,正模正样地摆着两把木椅子和案几,背后的墙上还挂着副仙鹤图。厅堂右边是他充作了书房的地方,老旧的书案上堆得乱七八糟,但按照萧然的想法,这或许是家里他最值钱的地方,书中自有黄金屋。房子的左边用条蓝色花布充作门帘,后面便是小小的内室。除了床之外,窗户那边还摆放了张藤编的躺椅。
以前琼花很喜欢睡在那边,尤其是后来病重的时候。夏天不能直接吹风,这儿正好乘凉;冬天躺着就能晒太阳。
现在白晔蛮喜欢这个位置的,当然萧然也喜欢,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候,有点想睡又没有睡意,还不如拿了书躺躺椅上。
所以当白晔回来的时候,萧然已经躺在那藤椅上睡着了。书还握在手里搁在肚子上,头侧在一边,仔细看嘴角还有丝银线。
白晔想了想,用点头的速度决定不叫醒萧然,自己睡到了床上。
事实证明躺椅毕竟不是床铺,第二天早上萧然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
他看见占据了自己整张床现在睡得正香甚至有轻微呼噜声的某人,挠挠头,什么也没想得转身出门洗脸漱口。
家里是没有吃的了,他想了想,回到内室走到床边。
“白晔?”
这次他很幸运,连续两个好眠让白晔这回一叫就醒。“嗯?”
“呃,吵醒你了……家里没有吃的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梧州城吃些?”
白晔眨了眨眼。其实练武的人总不会睡得很沉,但萧然这里是个例外,很多时候白晔会觉得这张床能让他很安心。或许是萧然这人让人感觉安稳吧,在他这里,他总能休息好——甚至比在别人身上满足之后的入睡更香甜。
连续两天睡好外加吃好,白晔的心情委实不错,他翻身坐起。“好,那你等我一会。”
等白晔打理好自己走到外室,萧然已经给他备好了清水让他擦脸。
“昨晚回来时候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你起来。”
“没事,窗口那边也透风,昨晚我总觉得天闷得紧。”
白晔正拿了布巾擦脸,顺便将笑意掩藏在后。萧然就是萧然,吃了亏也会将对方往好处想的笨蛋。
萧然此刻正在走神。他记得琼花去世前最后那个初秋,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说太热睡不着,后来是在那张躺椅上躺了一晚。
他陪着她坐了一个晚上,那盏灯花才豆大的油灯也亮了整整一晚。
他记得他们说了很多话,但又好像没说过什么,只记得最后最后,他好像睡着了,有人在他耳边一直说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