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间,仿佛能够看到少女娇俏的容颜,就算是对着他这个帝王也没有其他人的拘谨,同骄阳般夺目。带着骄傲的话语,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收回她的后位,她收回自己付出的情感,似乎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唇边的笑意绽开,似乎是极为纯粹的愉悦,不过眼眸中甚至能够看到一丝清晰的血红色。
握着丝绸的手猛然间收紧,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但是看到这带着决然的字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松的一笑而过。
心中仿佛有什么地方被堵塞,不明显,但是却真的存在。他是帝王,所以他所要做的事情从来不需要讲究什么公平,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就必然要得到。而已经得到的,自然不可能让人收回。
“摆驾,长门宫。”
郭舍人听到命令的时候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理所应当。意外的自然是皇上既然如此的迫不及待。理所应当自然是因为皇上的动容他能够明显的看在眼里。这是帝王的信任,只是这信任也没有几个人能担得起就是。
“长公主可是希望朕能够多去长门看望皇后,作为晚辈,自当随了她的愿。”刘彻像是在向谁解释,又仿若只是说给自己听。
长门宫的院墙格外的高耸,甚至比起其他的宫殿来都多了几分华丽。这长门是刘嫖献给刘彻的,如今却成了陈阿娇的禁地。
刘彻随意的踏进长门宫的大门,那一旁的太监侍卫自然不会有人上前阻拦。随手点了一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一行人便向着陈阿娇所在的地方走去。
陈阿娇正坐在亭中作画,左手中指那圆润的指甲中,金色的微光不断的闪现,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些可惜的看着手中的那副风景画。亭台楼阁,只是在那画中的流水中,一滩明显的墨色破坏了整张画的意境,连拯救的可能都没有。
“参见皇上。”
那些太监与宫女们,好似怕她无法听到一样,声音刻意的提高了几分。放下手中的画,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止住了几乎要迎上去的脚步,视线仿佛胶着在那一步步向着她这边走来的男子身上一样。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形,便能从记忆中自然的填补他的样貌。
下意识的放在心脏的位置,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刺痛感,规律的心跳,平静的仿佛眼前是一个陌生人。明明刘彻正在一步步的靠近,但是他的身形却越发的模糊。
当真···就这样放下了吗?陈阿娇勾起唇角轻笑,勾起的弧度甚至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的灿烂。樱红的唇瓣带着几点闪闪的荧光。为何,口中会有几分酸涩的味道。
“娘娘,你···”闵谷有些慌乱的拿出她随身的手帕,帮陈阿娇拭去面庞上不自觉滑下的泪珠。
“流泪了吗?”陈阿娇很少流泪,只有在她的母亲刘嫖面前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其他人面前流泪。只是此时,眼泪却不自觉的留下。也幸好,能够看到的只有闵谷一人而已。
陈阿娇接过闵谷的手帕,一点点的擦干净面庞上的痕迹,眼眸中的晶莹渐渐被收起。若是没有那几分清浅的泪痕,笑意妍妍完全看不出一丝悲伤的痕迹。
抬头看着刘彻一步步靠近,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完美。原本绷直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刘彻脚步在距离她还有一米多的地方落下,陈阿娇已经可以动作自然的屈身下跪,“参见皇上。”
······
······
☆、西汉·汉武帝陈皇后(四)
陈阿娇双膝跪地,头自然而然的低下。动作标准的堪称典范,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这样到位得体的礼节,刘彻记忆中见到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从陈阿娇的身上看到的。记忆中的陈阿娇就算是跪着,也能够让人看出一身的倨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敛去了一身的锋芒。
低头看着距离自己一步之内的人,还真够决绝。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视他一眼,疏离而又规矩的动作。不再是总是饱含着深情的阿彻,而是他几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的称呼。明明近在眼前,却让他有种无法碰触的感觉。
不由的将脚步再次向前移动了几分,身体的阴影几乎可以将陈阿娇的身形完全遮掩。他第一次发现,陈阿娇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身形纤瘦与记忆中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以俯视的姿态看着他,不由的将她发髻上那明显的饰物收入了眼底,金色莲花发簪雕琢的惟妙惟肖,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纯金的材质,绝佳的雕工,就算是皇后之身带着也绝对不会有损身份,但是他看着总是有几分不对劲,甚至可以说是越看越碍眼。
适合陈阿娇的首饰大概只有那华丽的凤凰,一如她本人一样骄傲。但是陈阿娇却并不适合凤凰代表的皇后之位······
纵然膝盖已经有几分僵硬,但是陈阿娇还是一动不动,甚至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没有。那遮挡了她阳光的阴影她完全没有在意,身侧越发凝滞冰冷的气氛也仿佛一如所觉。盯着地面上那微小的几不可查的印痕,仿佛那上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郭舍人见两人都没有其他的反应心下有几分着急,虽说现在并不是酷寒的冬日,也有几分清冷。不知道这有些凉意的地面,皇后娘娘的千金之躯能不能受得住。不由的想要拿出手帕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迹。但是这两位的较劲,还真没有人胆敢出声劝谏。
视线看向陪着陈阿娇一起下跪在一旁的闵谷,有几分了然。以皇后娘娘的性格,就算是规劝了,大概也是无用的。
“皇后起身吧。”刘彻终于将视线从那金色的发簪上面移开,见陈阿娇被闵谷扶着站起,一向嫣红的唇瓣也染上了几分带着脆弱的苍白。心下难得的有几分愧疚,但是很快便被恼怒掩盖,就是如此想要与他划清界限吗?
他什么时候需要对陈阿娇说‘起身’了,往日她总是在他说之前便已经自己起身,一副高傲的模样,似乎比他这个帝王还要尊贵雍容。如今,这是在用动作来表现她心中的怨?刘彻收回已经有伸出几分的手臂,背在身后。
随着一阵轻风拂过,那衣袍上的龙纹越发鲜明,浮动之间被陈阿娇看在眼里。如此清晰明了的知晓,她的面前是一位帝王。
陈阿娇将手掌放在闵谷的掌心,闵谷小心翼翼的扶着陈阿娇的身体,眼眸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陈阿娇安慰似的拍了拍闵谷的手背,抬头对上了刘彻的视线。唇边的笑容得体,又带着几分应有的尊重,“皇上,阿娇已经不再是皇后,以后莫要称呼错了。”
这是刘彻自‘巫蛊之祸’之后第二次对上陈阿娇的目光,第一次那双眼睛中盈满的是痛苦、不可置信、受伤以及一直无法改变的对他的深情。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这双眼眸中,有的是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那澄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瞳孔,如同是一面镜子,让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神色间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缘何不安?或许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的废后,是因为他认为无论他怎样做,陈阿娇的心始终是他的。就算骄傲到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但是在面对他时也曾有过少女的羞涩与柔弱。现在一切都已经开始改变。
就像是一个即将进行选择的结点,若是他转身离去,那么两人之间便会出现一道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她在这里过她与世无争的长门生活,而他依旧是一位帝王,或者即将有一个新的皇后。自此两人的形同陌路。
刘彻唇边出现了一丝浅笑,既然已经来了这长门宫,便是早已经有了答案。
伸手拉住陈阿娇的手腕,闵谷虽说是陈阿娇极其亲近的人,但是她却没有忤逆帝王的勇气。只能够在帝王略带威胁的视线中放手。
刘彻满意的将带着几分推拒的手腕的束缚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拉着她走向一旁的石桌。“坐。”
陈阿娇坐在石凳上,抽出了自己被束缚在刘彻掌间的手。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次阻挠。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一下手腕,不需要撩开衣襟,她便已经知晓手腕处那被刘彻握住的地方定然已经晕红。他的温柔,果然只给他想要给的人···
刘彻不知道自己为了防止陈阿娇挣脱不由的加了几分力的束缚会让她想到什么,否则他或许会后悔自己的动作。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很有兴致的将视线放在了石桌上的帛画上,上等的丝帛带着点点墨香。单纯的黑色墨迹,带出几分潇洒肆意的味道,却又不缺乏女子特有的婉约。他从不知,阿娇既然有如此的才情。“这长门宫风景倒是不错,也难怪皇后有兴致在此作画。”
有些可惜的看着那画中一滩明显的墨迹,视线清冽的泉水中掠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刘彻周身的气息越发的柔和,欣然提笔,在浓重的墨迹之上提笔作画,一株株墨色的青莲便跃然纸上。那浓重的墨迹处两片荷叶交织在一起,仿若不分彼此。一朵未绽开的莲花在荷叶旁伸展而出,让人不禁联想,若是开放不知是何等的风姿。
将毛笔放下,接过郭舍人递过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手指。带着几分愉悦看向一旁的陈阿娇,只见她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副已经成型的画作。
陈阿娇伸手想要触碰这幅画,但是却怕打湿了那未干的墨迹。虽说是两人的手笔,但是却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就仿佛两人的前半段人生,纠葛在一起,无法清晰的分出彼此,少了谁都不完整。突然有些明白了,陈阿娇为什么会那么执着。
爱情的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失去了对方,她的生命就不再完整,甚至不知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要什么。陈阿娇的悲剧,源自于她的一生中,从来就只有刘彻一人。甚至···看不到自己。
只是,就如同这副帛画一样,融合的再好,难免也会留下痕迹。这浓重不一的墨迹,就算干涸之后,颜色的深浅也终将有几分差距。更别说这一潭怒放的青莲,本身便不应该存在于这清冽的池水中。面前的水清可见底,能够看到的只有之下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