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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缕 作者:臧白

    她就这么一一细想过去,摆着袖子过白桥,晃到家里。浑身是一派松闲的模样儿,到院门前推门进去,招呼一声“爷爷我回来了”。正往灶房里去,忽被伸出半个头的人影吓了一跳。定下一看,又吓了一跳,竟是她石青师兄。

    “师妹回来啦?”还没等她回神,石青师兄已是温厚一笑,出来迎她进屋,嘴上说:“做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红烧肉,快进来尝尝,合不合你味口。寻常我和师父吃不到什么肉,也是好久不做,手艺是越发不成了。”

    苏一愣是没缓过这劲儿来,已叫他推着进了屋,又按去了桌边坐下。那桌上坐着的,还有她爷爷和那个师伯。两人俱是冲她一笑,说:“吃饭吧。”

    苏一愣了愣地拿起筷子,犹豫着要夹哪一个菜。没叉下去,又将筷子缩了回来。这会儿她回神了,挑眉看向她师伯,那满眼里的话是:你们怎么还没走呢?不是谈拢了么?

    师伯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伸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到嘴里,吃得欢喜,说:“一一别瞧我,快吃饭。你师兄的手艺,你尝尝。保准你吃一次,就想吃一辈子。”

    苏一见他是榆木疙瘩,便又做着同样的表情看向石青师兄,想着她石青师兄应该明白。哪知石青师兄也是木的,直接夹了块酱肘子到她碗里,“师妹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面对两个榆木疙瘩,苏一是没辙了,只好想着先把饭吃了,拉到私下再说吧。她低下头来叉碗里那块酱肘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当即直了眼。怎么说呢,这怕是她长这么大吃得最好吃的酱肘子了,连在南大街买的也比不上这个。入口即化原也不是假辞,吃到滑舌头也不是虚话!

    吃下碗里的酱肘子,她又去夹红烧肉,吃了仍觉十分好,不肥不腻,每一块都香味四溢。再吃他炒的清淡小菜,更是香脆入味儿。不得了不得了,这就叫收买了,连连给石青师兄竖大拇指。夸赞话都不及说了,只想着赶紧把肚子填饱,一副有这顿没下顿的样子。

    她吃得倒是专心,也未注意那三个都乐乐地瞧着她看。只等她吃饱了,搁下碗筷来,苏太公才问她:“怎么样?”

    苏一十分满足,吃呆了的模样,瞧着与那师伯师兄是一个憨劲,嘴上说:“可以,好吃。”好吃到连待会质问这两个为什么没走都不想了。

    旁边师伯又问,“你师兄石青儿呢?”

    苏一小鸡吃米地点头,说:“手艺很好,可以开饭馆。”

    师伯却摇头,“不是说这个,是问你,你瞧得上不?”

    苏一这会儿会意了,脸上拂去呆气,转头去看她那石青师兄。样貌确是不错,穿的翩翩白衣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做菜的手艺更是没得说,可是说到婚配么……

    她又想起王爷了……

    苏一忽抬手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不过是给自己醒脑子。这一举动却吓得石青一跳,忙道:“你要打打我,我扛揍!”

    苏一嗤笑出来,放下手来,冲他说:“今早打得少?没挨够?”

    “那不算什么。”石青师兄收回手坐直身子,“跟着师父跑江湖,没少挨人揍……”话没说完,一支筷子从师伯手里飞出来。他一侧脸给躲了过去,一肚子惊气。正回过脸来,忽一支又飞了过来,他竟是一张嘴也接住了。

    他这会儿便是慢慢将筷子拿下来,换了万分认真的语气,说:“我和师父跑江湖,从来也没挨人揍过。”

    苏一瞧了瞧他,也认真点头附和一句,“我信的。”

    “谢谢师妹。”石青师兄也仍是认真脸,算是安抚下了师伯,这会儿又把话拉了回去,对苏一说:“今天师爷爷和师父把要我入赘的事说了一通,我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倒也成。我么,跑江湖也跑累了,横竖是成不了大侠的。最后一星儿希望,就是能偷到王府的秘册,结果却叫人抓了,也灭了。师妹和师爷爷若是不嫌弃,我就留下,给你们做女婿也好当孙子也罢,都成。旁的本事没有,叫你们过上踏实日日有饱饭的日子还是能的。再有几亩薄田的,我也能春耕秋收,囤些粮食。我是没爹没娘,打小就是师父带大的。师父这会儿说叫我留下,我便听他老人家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的一章 没有二更了哦

    ☆、跑了

    拿人家的手短, 吃人家的嘴短。

    苏一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中捏桌沿儿上呲出的细木楔子,一揪一根。直叫三人看得撑不住腰架子,才把手从桌沿儿上收回来, 开口说:“留下也成,只是入赘的事儿不必这么着急定下。咱们且先一院里处着,横竖我家这宅子住得下。好与不好, 衬与不衬,待摸清了脾气品性, 自有定论。倘或这会儿就定下了, 三五日瞧见别个顺心的, 回头再后悔。悔婚的话说起来就难听了, 这事儿还得掂量。”

    难得她松下这口来,入赘不入赘的话且往后再说也是成的。师伯压手按了按两条大腿儿,忽老气起来, 叮嘱石青,“你师妹留你, 你便留下。勤快些,不能招人讨厌。眼色放活了, 手脚麻利些。她瞧不瞧得上你, 能不能长长久久留你下来,还得看你办事儿。别三两日不待就招人不待见,扛棍子轰了你出去,那会儿才没脸呢。”

    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样的味道,石青那憨头的听不出来, 苏一却听得出。她起身重新给师伯拿了双筷子,对齐了筷尖儿摆到他面前,说:“师伯嘱咐这些个,不一起留下么?咱家西厢三间,空了有些日子了。你们留下,刚刚好的一人一间儿,也挤不着谁。这会儿怎么还要走不成?那又如何将师兄留下?”说着拢了下裙子坐到板凳上。

    师伯拿起筷子,往桌面怼齐,去夹菜,“咱们石青住这里能帮你们做饭收拾,师父把家里三分田亩收回来交于他,也能一季一季收些现成的粮食,不必月月外头买去。我留下能干什么?白给你们添麻烦,一件事也帮不上。你们伺候我师父一个老的还不够,还要再供着我伺候?这不道义。我与一一你也没什么交情,若不是这次有事求上门来,你走大街上瞧见了师伯也不知是谁。”

    苏一双手对压着轻揉,也不知说些什么。石青在那愣了愣神,这一日都在与他师父和师爷爷商量怎么叫苏一留他下来的事情。他本没想着自己一个人留下,这会儿听得他师父还是要走的,心忽往下沉了沉。他放下筷子,瞧着他师父,“师父,你不打算要我了?”

    “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像个什么玩意儿?!”师伯突地瞪大铜铃般的黑眼睛,冲石青一阵吼,吓得苏一也在板凳上跳了一下,双手一把扒住了面前桌沿儿。他瞧石青吓懵神了,又说:“你跟着我什么好?有上顿没下顿,好不好还要挨……”说着突然又囫囵起来,囫囵完了气势铮铮接上去,“我越发瞧你是个没前程的,搭上一辈子也挣不到个大侠称号,还混什么混?!难为你师爷爷和你师妹乐意收留你,这里有吃有喝,才好养你这样没血气的!再婆婆妈妈叉出去打死,你也甭过了!”

    石青闭了闭嘴,也知道他师父是不想再带着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过不上一天好日子。可如果他都不在他师父身边了,那他师父又过的什么样日子?他低下头,又嘟哝起来,“师父不留我也不留,我原以为你跟我一道儿留下呢。这会儿只有我一个,这不行。您离了我,更没好日子过了。平常都是我伺候您,没了我,您一件衣裳穿多久?”

    师伯瞪大了眼睛,要上去撅他,叫苏太公拦了下来。他压下师伯的手,说:“你也甭走了,家里多个人也就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咱们也师徒一场,还生分这些个?一一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就留下,还叫石青伺候你。他都不嫌苦累,咱们怕什么?”

    苏一和石青都瞧着他看,他师父都开口留了,他还能打背口么?但瞧着,师伯只把气势压了,到底也没说什么,只道:“先吃饭,填饱了肚子再说旁的话。我最是忌讳婆婆妈妈,什么事都痛痛快快的,省事儿。”

    如此便吃饭吧,苏一是吃饱了,只坐在一旁凑着份子说话。苏太公和师伯这两日都在一起,叙旧也是不必了,该说的大体自然都说了。师伯又是直来直去不打弯的性子,在他面前伤春悲秋不起来。苏一问些他们闯荡江湖的一些事,但听师伯说了一些,不过都是表面风光,实则满满的心酸。

    吃罢了晚饭仍是石青洗碗涮碟子,又添了一大锅的水拉起风箱,烧热了兑得温而不烫端给他师父洗漱。苏一瞧着咋舌,就是她也不能做得这般细致。平常她在铺子里干活,回家的家事也是她做,但没有细心到伺候她爷爷洗漱的。瞧人家这徒弟,才是将师父真当亲爹待呢。

    苏一洗漱罢拿些床单被褥出来,让石青拿去西厢自己铺了床,便回了自己房里,旁的也不管了。回屋里吹了火折子点起油灯来,拿了针线出来做。每逢换季,她都会给苏太公做身新衣裳。与往年旧的搭和着,过一季度。春时能有几日,就会到,夏衫便也做起来了。

    做到眼皮打架,苏一打了两个哈欠,把手上布衫往床头掖了,吹了灯睡觉。窗外夜色沉沉,对面西厢还亮着两盏灯,火苗如跳动的黄豆一般。

    这一觉睡得也颇为踏实,到了凌晨被公鸡打鸣叫醒。苏一撑了胳膊肘子正掀开被子要下床,忽听得外头一声惨叫,“师父!”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忙一把撂开被子,下床趿上鞋就奔出了屋子。到了外头,苏太公也披了大褂出了正堂。两人互看了一眼,神色略显凝重,都往师伯那屋里去。原想着不知是什么不好的事儿,但走进去一瞧,只见石青坐在床沿儿上,哪里还有师伯的影子。

    苏太公走去石青身边儿,搭手按上他的肩,问他:“怎么了?石青。”

    石青抱着脑袋,头也不抬,“我师父他偷偷走了,他不要我了。”

    苏太公和苏一都松了口气,听刚才那声口,还以为人驾鹤仙去了呢。苏太公手按着他的肩膀未放下来,往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走就走了吧,你安心留在师爷爷这处,等他哪一日飘腻了,自会回来找你。”

    虽许多年没见,他徒弟什么秉性他还是知道的,向来就不喜婆婆妈妈的。瞧着大大咧咧粗犷汉子一个,实则细了的心思都埋在心底里。他不过是瞧着石青与他一处,没有前程不说,还过不上好日子,才想着要把他留在苏家。他自己也漂泊大半辈子,其中的苦处如何不知?石青若一直这么跟着他,能有什么好的了局?可他自己又不是好麻烦人的主儿,是以夜间悄没声偷偷走了,也在情理之中。

    石青却钻那“师父不要他了”的牛角尖儿,抱头一气,忽起身道:“他走了我如何能安心留在这里,我得寻他去。”

    苏太公没来得及拉住他,苏一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儿,“你知道他夜间几时走的?往的哪个方向?出的哪个城门?你这么找出去,搭上一辈子也不定找得到他。”

    石青不依,要扒拉开苏一,嘴上说:“搭上一辈子我也得找去,我是师父一手拉拔大的。这会儿他老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能不管他?我在这里过舒坦日子,叫他一人在外头飘着,我于心不忍。”

    苏一顺上他来扒拉自己的手,一把把他推开了去,“你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在这处等着,他早晚得回来。你若去了别处,他再回来了,奔谁去?难不成,叫他再打打包裹找你去?你们这样就有意思了,一辈子也碰不上面儿去。”

    石青这人拧起来就是一根筋,哪里听旁人说什么,嘴上只说“我非得找去,否则一辈子睡不踏实”。这又招人腻烦了,苏一也不再与他分说,直接上手将他搡到地上,手脚并用胖揍了一顿,最后哼哼喘气,对他说:“做饭去。”

    他两条胳膊挡在脸前,被打完了还猝猝的。他也算见识了,哪有姑娘一言不合就出手的,还出手这么重,跟他师父都有一比了。打完也不要去找师父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往灶房做饭去了。

    苏太公对苏一的脾性了若指掌,也不往心上搁。这都十八的人了,还指望她改了么?他从床上站起来,到苏一近前,把胳膊穿进身上的褂子里,说:“昨晚没摸得空问你,是你把石青儿救出来的?”

    苏一平平气息,一手掐腰一手朝苏太公摆摆,“不是我,是他自己身上没犯什么事,王府自己放的。他若是身上有事儿的,我也没这么大面子,叫人王爷放人。”

    苏太公听罢点了点头,往屋外去。走了两步停身,回头看她,“我瞧石青儿不错,你好好考虑考虑。还有那王府上的人,少与他们接触。我们这些人陪他们,九条命也不够陪的。咱们这些人命贱,不能跟他们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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