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嫔道:“嫔妾不敢欺瞒,贤德妃也实在是太恃宠而骄了——她亲口说的,便是后宫姐妹们没话说,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她的……这话对着皇上说,可不是挑拨太后娘娘与皇上之间母子关系么?离间天家骨肉之情,也太大胆了些。”她扯了珍妃一下,“珍妃姐姐也是亲耳听到的,对吧?”
珍妃面上微微一僵,低声道:“回太后娘娘,嫔妾也听到的;不过贾妃也是为了阻止皇上不妥举动,细论起来,总是皇上对贾妃太过挂心的缘故,才会偶失分寸……”
太后已是捶床大怒,顺手扯过一条束在大迎枕上的黄丝绦带扔给珍妃:“去,给贾元春拿去,就说我的话,她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是要赐死之意了。
珍妃忙道:“老佛爷!您别生气,姐姐她不是——她是……您听我说——”
“去,这事我说了算!”太后朝珍妃断喝一声,又吩咐纯嫔,“你退下!”
偌大的慈安宫大殿里便只剩了太后与珍妃二人,夜风卷雪扑打在长窗上,“呜呜”得让人心生惧意,殿角的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那甜香丝丝缕缕得钻入珍妃鼻中,让她觉得腻味粘稠——就跟面对太后时的感觉一样。
“珍儿,”太后念着她的闺名,拉着她坐在塌边。
前番当着众人珍妃不敢与太后同坐,此刻只有两人她却是不敢不坐,她顺着太后的力道与之并排坐着,只上身前倾仿佛随时要站起来一样。
“珍儿啊,”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拉着珍妃的手,凝视着她眉眼,恳切道:“这后宫之中,虽然皇后是哀家的内侄女,你却是哀家最看重的。”
太后的手明明是暖的,珍妃却觉得一股寒气从那里传来,直抵心窝,却还要在面上堆出一个笑来。
“总有五年多了吧……”太后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当初在王府里,你跟贾元春都有了身孕——前后没错开半个月。其实在皇家宗室,有庶长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那会皇后——哦,宁欣,她那会正与永沥生分了,又见永沥独宠你们二人,生怕你们生下孩子便越发没了她的位置……你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大厨房送去的饭菜是一样不肯动了,小厨房里的人你也信不过——毕竟你那会才入府,根基哪有宁欣深呢,府里的下人都在她手里捏着呢……你怕了,不敢吃东西,不敢点香,不敢走动,饶是这样还是防不住,终于有次在自己房门外摔了一跤……”
随着太后的讲述,珍妃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惶惑不安、度日如年的时期,面色渐渐变得雪白,那假笑却还挂在脸上。
“……你跌了那一跤,哭求到我面前来,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你可真是大胆,要害你的人可是我的内侄女,我又怎么会不帮自己人而帮你呢?”太后微微一笑,仿佛是对自己那时的贤良很赞许,“只是你们肚子里的到底是永沥的骨血,我也是要顾念一二的。我给你药,让你选……你可真狠,前一刻与那贾元春贴着脸儿亲亲密密叫着姐姐,转过身就把药下在了汤里……我哪里会把真的药给你呢?还是回头我吩咐下人去做的……”
珍妃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老佛爷,老佛爷,您别说了……您让嫔妾忘了吧,啊,忘了吧……”
“忘?!”太后冷笑,用力掰开她挡着脸的手,像是在欣赏她面上的泪水,“好。”她轻轻将那黄丝绦带放在珍妃手中,又握着她的十指慢慢合拢了,唇角上挑,眼神却森冷,“你将这桩事情办妥了,咱们就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老佛爷,您发发慈悲,贾妃如今已是病中残躯,嫔妾便是不去她也熬不了多久了……”珍妃说着便要跪下去。
“等她熬?”太后冷眼看着珍妃跪到冷硬的地砖上,“哀家等不起。贾元春已经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流产的了。”
珍妃惊得双膝一软几乎歪在地上,回想方才去凤藻宫见贾妃的情形,明明一切如常——难道她心思竟如此深沉,面上纹丝不露?
太后眉头一皱,有些看不上珍妃这幅软弱的模样,“你惊疑什么?那贾元春还不知道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不过顺藤摸瓜揪出你来也是迟早的事。”又有些恨恨的,“我要你跟着皇帝同去看她,便是不给她吐露此事的机会,偏你要学她做那贤良模样早早离了——幸好还有我的人在一旁,否则可真是抓瞎了!”
贾妃身边还有太后之人?那自己身边呢?这个念头在珍妃脑海中一闪而过,自觉可笑,便是皇帝身边只怕也有太后的人,又何况是她们后妃呢。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珍妃不去了,她去了贾元春死;她不去贾元春就当初流产的事追究起来,迟早是她珍妃替太后做替罪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着珍妃握紧了手中的黄丝绦带。
太后见状,知道她拿定了主意,微微一笑,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口与年龄不符的好牙,锃亮锋利,“你不想知道吗,哀家为何一定要置贾元春于死地?”
珍妃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嫔妾不想……不,不,是贾元春魅惑皇上,老佛爷您是为了皇上……”
太后似笑非笑得看着她,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不知道,等下去赐死贾元春,最好也不要给她说话的机会让你知道。”她翘起那保养得宜的手,轻轻吹了一下小拇指,目光落在跪在身前的珍妃上——珍妃只恨不能缩成更小的一团,从太后面前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