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跟何亚君道了再见,挂断电话,疾步赶过去一看,顿时呆住。
我住的那栋公寓楼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好些人,动作一致地抬头看着六楼某个阳台。一个女孩子背对阳台坐在洞开的窗户上,一边哭喊,一边挥舞着手上的东西,情绪看上去很不稳定。
已经有好心人拿了被子过来,扯着四个角充当安全气垫在下面接着。
两个保安不停在打电话,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一脸焦急地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一个身材中等的女人跪在地上痛哭,旁边几个人试图拉她起来却没有成功。
坐在六楼阳台窗户上的那个女孩子猛然尖叫一声。借着她背后的灯光,我隐约看到她向后扭着脑袋,同时尖声叫着:别过来!别过来!
面对眼前闹哄哄的场面,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地冲到那个痛哭的女人面前:把你家钥匙给我。
那女人显然对我有印象,愣愣地看着我。
我重复一遍:我上去救你女儿。
她这才回神,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从衣服口袋里翻出钥匙递给我。
我拿到钥匙,再没迟疑,冲进门栋,坐电梯上去六楼。
这个女孩子正是许景儿,我思前想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闹到要跳楼自杀的地步。
我没时间做分析,匆忙跑到她家门口,拿钥匙开门进去,只见卧室床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往前伸着双手盲目挥舞着,想要上去拉许景儿却又不敢,满头大汗地对她重复着:景儿,别吓我们。
许景儿置若罔闻,手上拿着剪刀,一边哭一遍剪自己的头发。
我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下,男人见到我,根本顾不上惊讶,恳求道:帮我劝劝我女儿,她这样太危险了。
我迟疑着走过去,一只脚刚踏进阳台,许景儿倏然回头,眼神漠然地盯着我:你别过来。
我看着她手中的剪刀和她头上凌乱不堪的头发,舔了舔嘴唇,轻声说:景儿,我是白晴姐姐,就住在你家楼下,还记得吗?
她再度尖叫,整个身体往后扭着,拿剪刀指着我:你别过来!
我连忙停下:好,我不过去,景儿,你先把剪刀扔到阳台上,姐姐跟你说说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她哇地一声开始大哭:你帮不了我,你们都帮不了我,我受够了,我不想高考,我不要高考。
这时她妈妈也赶了上来,哭着说:景儿,你快下来,别吓妈妈。
然而许景儿根本听不进去,重新用剪刀剪自己的长发: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你们,我讨厌老师,我讨厌学校。你们都逼我,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
她妈妈惊惶不已,想要上前,却被她父亲拖住:景儿,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学习就学习,想玩就玩,想留长头发就留长头发,妈妈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快下来。
你骗我,你天天跟我说,考不上好大学我的人生就毁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毁了!我除了是一台做题的机器,什么也不是!
景儿,我迅速组织着语言,安抚她,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会因为一次高考就被毁掉。你妈妈这样说,只是想激励你,不是逼你。
她不为所动,面孔扭曲着,身体焦躁地动来动去,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我忽略她母亲的哭声,尽量用平静温和的声音对她说:我也经历过高考,高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怕考不好是不是?没关系的,景儿。你学习成绩很好,不会考不好的。就算真有发挥失误的地方,也没关系,高考不是只有一次,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不会有人笑话你,也不会有人怪你。
我顿了顿,继续劝道:高考只是人生的第一道坎,它也许高,但它总会被跨过去的。你现在还没高考,怎么就知道自己跨不过去?你过了这道坎后,未来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你会去很多好玩的地方,认识很多朋友,你还会遇到你爱的男孩子。这些事情你都没经历过,就这么死掉,你舍得吗?还有,你不是说你以后要做医生吗?你要是现在跳下去,你的理想就没法儿实现了,那样才算是人生被毁掉,不,你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些原本有可能被你治愈的病人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不再胡乱剪自己的头发,两只手收了回来,撑在身体两侧,嘶哑着嗓子问:你觉得我这样还能当医生吗?
我略微松口气,小心翼翼往前挪着步子,一边说:当然能,你将来一定会是一名好医生。
她沉默不语。
我继续向前:要成为医生,首先你得活着,活着才能谈梦想。
她仍然处在犹疑当中,我正准备再开口,她妈妈忽然挣脱钳制,冲了上来,把我撞到一边,然后死死抱住许景儿的腰往后退,想把她拉回阳台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