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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品茶品得缓慢,动作熟稔,让邱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凌小姐对茶道也有研究么?
    凌麟抿唇,放下茶杯抬眸,神色清澈地笑,带些陷入回忆的温柔,祖父醉心于此,幼时曾学过一点皮毛。
    她真心实意地补充道,却远不及祖父和邱导精专。
    本是一句阿谀奉承的话,偏偏她神色真挚,让人想不受用都不行。
    邱导没再说什么,低头也吹了吹茶汤,却并未饮茶。
    凌麟看着导演持杯,看出他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
    《虞姬》剧组面临着难题,她是清楚的。
    邱鸣已经年过六十,本是淡出影视圈无心再拍作品的,但这次遇见千载难逢的好剧本,加之邱导本身也喜欢这段霸王别姬的故事,才生出想要拍摄一部封山之作的念头。
    凌麟知道,很快邱导就要跟随女儿女婿一家移民国外,这最后一部电影,也是想为自己深深迷恋的中国文化留下点什么。
    既然是如此意义重大的一部电影,邱导的要求自然不同寻常
    他希望能够全部实景拍摄。
    实景到每一个战士、每一匹马、每一寸房屋土地,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用特效构建山水环境,不用建模完成打斗场景,他要还原一个彻彻底底的霸王别姬。
    而这也恰巧是她的梦想。
    凌麟不愿再多做弯绕,忽然对邱导笑着请求道,刚才瞧见导演的兵器架上放着一把宝剑,恰好我学过一阵剑舞,不知道能否有幸借宝剑跳一段呢?
    这话说出口,就是明明白白希望试角了。
    邱导手指顿了顿,放下茶杯后端坐在椅子上,看向眼前年轻姑娘坚毅的面庞,心中虽然复杂,却还是点了点头。
    凌麟礼貌地点头致谢,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她今天穿了一袭红色的长裙,裙摆垂落,随着行走摇曳,站定在那柄宝剑前,她只垂眸看了一眼,手指却不自觉先抚上了旁边银光泛冷的那杆长/枪。
    她长发如瀑,微微露出侧颜,纤长的睫毛在手指与长/枪接触的刹那忍不住颤动。
    像是飞倦了的蝶,终于落回自己前世今生的栖息归宿。
    邱鸣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扶着扶手将身子坐直了起来。
    她是虞姬啊
    是恋着西楚霸王,宁肯同生共死,也不肯碎他一分傲骨,不舍他半点为难的虞姬。
    千百年后,即便面前摆着的,是她自刎时的宝剑,她还是要先抚摸曾被他紧握手中上阵杀敌的那杆枪。
    霸王啊。
    她百感交集,虽然没有看过邱导手中的剧本,在她心里,虞姬自刎的那夜,不需要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先兆
    他们被逼至乌江,退无可退。
    前有百万雄师,后,是江东父老。
    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对项羽虞姬。
    他整日地背着她叹气,自以为脸上那些愁苦都掩盖得极好,可她无数次端着茶与他一门之隔,静默站立,听他痛苦地悲鸣。
    她了解他的性子,宁肯战死,也绝不向宵小屈服,绝不肯畏缩回江东,面对愚昧世人的指指点点。
    更不肯,让她受半点伤害。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
    他是西楚霸王。
    是战无不胜的神话,威风盖世的英雄,手中红缨枪单挑敌军千百人,一骑绝尘无人敌的项羽。
    他是她的天,是她的王。
    她曾多少次奔驰出军营,迎接凯旋归来的他,他身后是千万誓死效忠的兄弟,旌旗猎猎声响连天,她一头扎进他宽阔的怀抱,被他大笑着拥住。
    披风在他背后飘扬,他将她举起,满脸的意气风发,告诉她,我们又赢了,虞姬!
    他是不败的神话,她怎么舍得看他如此为难。
    于是那一日,她如常笑着问他,大王可是无趣?妾为你跳支舞罢?
    他再痛苦,从不肯在她面前表露半分,依旧对她温柔颔首,将手抚了抚她的面庞。
    于是虞姬起身,拔剑出鞘。
    乌江水洒满月色,月影被水波漾得破碎又妩媚,两人的马在一旁低头小憩,这一方天地万籁俱寂。
    涛涛水声就是泠泠琴音,绵绵夜风是悲怆胡笳,她的手指握紧刀鞘,开始随风而舞。
    她嫣红的裙摆散开,落在蔚蓝的河畔,青翠的平原,颜色交织得生动艳丽,让人移不开眼。
    他坐在那里,静静欣赏她的舞姿,心中的悲恸一寸一寸攀升。
    她是这样好的虞姬,无怨无悔地去国离家跟着他,他却护不得她周全。
    他恨世事,更恨自己。
    可她翩翩舞得洒脱又决绝,长发与衣袂飘扬,舞动成一朵盛放的红莲。
    最后一个舞步,她将身侧的宝剑再次缓缓提起,旋转中翻动玉腕,冰寒锋利的剑刃就横亘在了她纤白的喉间。
    邱鸣心头震动,眼前红裙姑娘那双眼笑中含泪,不舍、牵挂、爱恋,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不悔。
    她将她一腔汹涌的爱意都化成业火,烧得彤色盈天。
    宝剑的冷光映入他的眼,她甚至不需要再赘叙什么愿君保重的别言,自刎的动作同她的舞姿完美相融,毫无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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