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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官瞧那纸上,却题着一阙《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cháo。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yù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chūn髻、酒暖葡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她有好些字不认识,认识的那些字,零乱的凑在眼前薄命泪愁绪往事窗前月凄凉
    心下只是惴惴难安,只想大爷这样尊贵,今日又独获殊荣。内务府传来旨意,皇帝竟然口谕赐婚。阖府上下尽皆大喜,借着八月节,张灯结彩,广宴亲眷。连平日肃严谨辞老爷亦笑道:天恩高厚,真是天恩高厚。
    她不敢胡乱开口,只问:大爷,还写么?
    纳兰淡淡的道:不写了,你叫她们点灯,我回房去。
    丫头打了灯笼在前面照着,其时月华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历历可见。他本yù叫丫头chuī了灯笼,但只是懒得言语。穿过月dòng门,猛然抬头,只见那墙头一带翠竹森森,风chuī过漱漱如雨。
    隐隐只听隔院丝竹之声,悠扬宛转。丫头道:是那边二老爷,请了书房里的相公们吃酒宴,听说还在写诗联句呢。
    他无语仰望,唯见高天皓月,冰轮如镜。照着自己淡淡一条孤影,无限凄清。
    第19章
    琳琅病了十余日,只是不退热。宫女病了按例只能去外药房取药来吃,那一副副的方子吃下去,并无起色。画珠当差去了,剩了她独个昏昏沉沉的睡在屋里,辗转反侧,人便似失了魂一样恍恍惚惚。只听那风扑在窗子上,窗扇格格的轻响。
    像还是极小的时候,家里住着。奶妈带了自己在炕上玩,母亲在上首炕上执了针黹,偶然抬起头来瞧自己一眼,温和的笑一笑,唤她的rǔ名:琳琅,怎么又戳那窗纸?窗纸是棉纸,又密又厚,糊得严严实实不透风。指头点上去软软的,微有韧劲,所以喜欢不轻不重的戳着,一不小心捅破了,乌溜溜的眼睛便对着那小dòng往外瞧
    那一日她也是对着窗纸上的小dòng往外瞧家里乱成一锅粥,也没有人管她,院子里都是执刀持枪的兵丁,三五步一人,眼睁睁瞧着爷爷与父亲都让人锁着推攘出去,她正yù张口叫人,奶妈突然从后面上来掩住她的嘴,将她从炕上抱下来。一直抱到后面屋子里去,家里的女眷全在那屋子里,母亲见了她,远远伸出手抱住,眼泪却一滴滴落在她发上
    雪珠子下得又密又急轿子晃晃悠悠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来,只是想,怎么还没有到轿子终于落下来,她牢牢记着父亲的话,不可行差踏错,惹人笑话。一见了鬓发皆银的外祖母,她只是搂她入怀,漱漱落着眼泪:可怜见儿的孩子
    一旁的丫头媳妇都陪着抹眼泪,好容易劝住了外祖母,外祖母只迭声问:冬郎呢?叫他来见过他妹妹。
    冬郎冬郎因是冬日里生的,所以取了这么个小名儿初初见他那日,下着雪珠子,打在瓦上飒飒的雪声。带着哈哈珠子进来,一身箭袖装束,朗眉星目,笑吟吟行下礼去,道:给老太太请安,外面下雪了呢。
    外面是在下雪么
    冬郎冬郎忽忽近十年就过去了总角稚颜依稀,那心事却已是yù说还休冬郎冬郎
    鹅毛大雪细密如扯絮,无声无息的落着。喉中的刺痛一直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直剖到心窝里,一路撕心裂肺的剧痛
    大哥哥大喜,可惜我明日就要去应选,见不着新嫂嫂了。
    含笑说出这句话,嘴角却在微微颤抖,眼里的热泪qiáng忍着,直忍得心里翻江倒海。他那脸上的神色叫她不敢看,大太太屋里丫头的那句冷笑只在耳边回响:她算哪门子的格格,籍没入官的罪臣孤女罢了。
    籍没入辛者库永世不能翻身的罪臣之后
    上用朱砂,颜色明如落日残霞,那笔尖慢慢的拖出一捺,他腕上明huáng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九五至尊方许用明huáng色天子御笔方许用朱砂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一横再一折玄烨这个名字这样尊贵,普天之下,无人直呼。书写之时,例必缺笔
    冬郎冬郎心里直如水沸油煎思绪翻滚,万般难言一碗一碗的药,黑黑的药,真是苦喝到口中,一直苦到心底里去
    画珠的声音在唤她:琳琅起来喝点粥吧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黑下来,屋里点着灯。挣扎着坐起来,只出了一身汗。画珠伸手按在她额上:今儿像是好些了。她头重脚轻,只觉得天旋地转,勉qiáng靠在那枕上,画珠忙将另一chuáng被子卷成一卷,放在她身后。道:这一日冷似一日了,你这病总拖着可怎么成?琳琅慢慢问:可是说要将我挪出去?画珠道:李谙达没开口,谁敢说这话?你别胡思乱想了,好生养着病才是。
    琳琅接了粥碗,病后无力,那手只在微微发颤。画珠忙接过去,道:我来喂你吧。琳琅勉qiáng笑了一笑:哪里有那样娇弱。画珠笑道:看来是好些了,还会与我争嘴了。到底是她端着碗,琳琅自己执了勺子,喝了半碗稀饭,只挣了一身汗,人倒是像松快些了。躺下了方问:今儿什么日子了?
    画珠道:初七,后天可是重阳节了。
    琳琅嗯了一声,不自觉喃喃:才过了八月节,又是重阳节了画珠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可就要入冬了。
    满城风雨近重阳,九月里一连下了数场雨,这日雨仍如千丝万线,织成细密的水帘,由天至地笼罩万物,乾清宫的殿宇也在雨意迷茫里显得格外肃然。皇帝下朝回来,方换了衣裳,李德全想起一事来,道:要请万岁爷示下,琳琅久病不愈,是不是按规矩挪出去?
    画珠本正跪在地下替皇帝系着衣摆上的扣子,听了这话,不由偷觑皇帝脸色。皇帝却只道:这起小事,怎么还巴巴来问?正说话间,画珠抖开了那件石青妆花夹袍,替皇帝穿上。皇帝伸手至袖中,无意间将脸一偏,却见那肩头上绣着一朵四合如意云纹,李德全见皇帝怔了一怔,只不明白缘由。皇帝缓缓伸开另一只手,任由人侍候穿了衣裳,问李德全:茶水上还有谁?
    李德全答:茶水上除了琳琅,就只芳景得力她明年就该放出去了。皇帝于是说:既然如此,若是这会子另行挑人,反倒难得周全。言下之意已然甚明,李德全便嗻了一声不再提起。
    那雨又下了数日,天气仍未放晴,只是yīn沉沉的。因着时日渐短,这日午后,皇帝不过睡了片刻,便猛然惊醒。因天气凉慡,新换的丝棉被褥极暖,却睡得口gān,便唤:来人。
    侍寝的李德全连忙答应着,将那明huáng绫纱帐子挂起半边,问:万岁爷要什么?
    皇帝道:叫他们沏茶来。李德全忙走到门边,轻轻的击一击掌。门帘掀起,却是袅袅纤细的身影,捧了茶进来。皇帝已有近一月没有瞧见过她,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病后甚添慵弱之态。她久未见驾,且皇帝是靠在那大迎枕上,便跪下去轻声道:请万岁爷用茶。
    皇帝一面接了茶,一面对李德全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怎么样了。李德全答应着去了,皇帝手里的茶一口没吃,却随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几上本有一盏玲珑小巧的西洋自鸣钟表,琳琅只听那钟声嘀嗒嘀嗒的走着。殿里一时静下来,隐约听见外面的雨声刷刷。
    皇帝终于开口问:好了?
    她轻声道:谢万岁爷垂询,奴才已经大好了。皇帝见她还跪着,便说:起来吧。她谢了恩站起来,那身上穿着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绸夹衣,外面套着雪青长比甲,腰身那里却空落落的,几乎叫人觉得不盈一握,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yù折。
    皇帝不说话,她也只好静静站着,李德全去了良久,却没有进来。她见皇帝yù起身,忙蹲下去替皇帝穿上鞋,病后初愈,猛然一抬头,人还未站起,眼前却是一眩,便向前栽去。幸得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有磕在那炕沿上。琳琅收势不及,扑入他臂怀中,面红耳赤,颤声道:奴才失礼。
    皇帝只觉怀中香软温馨,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收拢来,琳琅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却不敢挣扎,慢慢低下头去。过了许久,方听见皇帝低声道:你是存心。
    她惊惶失措:奴才不敢。仓促间抬起眼来,皇帝慢慢放了手,细细的端详了片刻,说:好罢,算你不是成心。
    琳琅咬一咬唇,她本来面色雪白,那唇上亦无多少血色,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奴才知道错了。皇帝不由微微一笑,听见李德全的声音在外面咳了一声,便端了茶来慢慢吃着。李德全进来问:回万岁爷的话,外面雨还下着呢,请万岁爷示下,是不是这会子就叫起?
    皇帝因军政事务冗忙,下午除了听进讲,还要见阁部大臣,于是点点头。由着侍候更衣盥洗,方起驾弘德殿进讲。
    十月里下了头一场雪,虽只是雪珠子,但屋瓦上皆是一层银白,地下的金砖地也让雪渐渐掩住,成了花白斑斓。暖阁里已经拢了地炕,琳琅从外面进去,只见得热气夹着那龙涎香的幽香,往脸上一扑,却是暖洋洋的一室如chūn。皇帝只穿了家常的宝蓝倭缎团福袍子,坐在御案之前看折子。
    她不敢打扰,悄悄放下了茶,退后了一步,皇帝并未抬头,却问她:外面雪下得大吗?她道:回万岁爷的话,只是下着雪珠子。皇帝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入了冬,宫里就气闷得紧。南苑那里殿宇虽小,但比宫里要暖和,也比宫里自在。
    琳琅听他这样说,不知该如何接口,皇帝却搁了笔,若有所思:待这阵子忙过,就上南苑去。琳琅只听窗外北风如吼,那雪珠子刷刷的打在琉璃瓦上,蹦蹦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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