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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将筷子一撂,道:你兜了这么个圈子,难道不就是想着窜掇朕?你赢不了容若,一早想搬我出马,这会子还在yù擒故纵,yù盖弥彰。福全笑嘻嘻的道:皇上明鉴,微臣不敢。皇帝见他自己承认,便一笑罢了,对侍立身后的李德全道:叫他们将北面道上清一清,预备松明炬火。福全听他如斯吩咐,知道已经事成,心下大喜。
    待得福全陪了康熙驭马至御营之北广阔的糙甸之上,御前侍卫已经四散开去,两列松明火把远远如蜿蜒长龙,只闻那炬火呼呼燃着,偶然噼叭有声,纳兰容若见康熙解下大氅,随手向后扔给李德全,露出里面一身明huáng缺襟行袍,只问:几局定输赢?
    福全道:看皇上的兴致,臣等大胆奉陪。
    皇帝想一想,说:就三局罢,咱们三个一块儿。用手中那条明huáng结穗的马鞭向前一指:到河岸前再转回来,一趟来回算一局。
    三人便勒了各自的坐骑,命侍卫放铳为号,齐齐纵马奔出。皇帝的坐骑是陕甘总督杨岳斌所贡,乃万里挑一的名驹。迅疾如风,旋即便将二人远远抛在后头。纳兰容若纵马驰骋,只觉风声呼呼从耳畔掠过,那侍卫所执的火炬只若流星灼火,一划而过眼前。穷追不舍,皇帝驰至河边见两人仍落得远远的,不愿慢下那疾驰之势,便从侍卫炬火列内穿出,顺着河岸兜了个圈子以掉转马头,暗夜天黑,只觉突然马失前蹄,向前一栽,幸得那马调驯极佳,反应极快便向上跃起,他骑术jīng良,当下将缰绳一缓,那马却不知为何长嘶一声,惊厥乱跳。侍卫们吓得傻了,忙拥上前去帮忙拉马,那马本受了惊吓,松明火炬一近前来,反倒适得其反。皇帝见势不对,极力控马,大声道:都退开!福全与纳兰已经追上来,眼睁睁只见那马发狂般猛然跃起,重重将皇帝抛下马背来。福全吓得脸色煞白,纳兰已经滚下鞍鞯,抢上前去,众侍卫早将皇帝扶起。福全连连问:怎么样?怎么样?
    第8章
    火炬下照得分明,皇帝脸色还是极镇定的,有些吃力的说:没有事只像是摔到了右边手臂。福全急得满头大汗,亲自上前替皇帝卷起衣袖,侍卫忙将火把掣得高些。外面只瞧得些微擦伤,肘上已然慢慢淤青红肿。皇帝虽不言疼痛,但福全瞧那样子似乎伤得不轻,心里又急又怕,只道:奴才该死,臣护驾不周。皇帝忍痛笑道:这会子倒害怕起来了?早先窜掇朕的劲头往哪里去了?福全听他此时qiáng自说笑,知道他是怕自己心里惶恐。心下反倒更是不好过,纳兰已将御马拉住,那马仍不住悲嘶,容若取了火把细看,方见马蹄之上鲜血直流,竟夹着猎人的捕shòu夹,怪不得那马突然发起狂来。
    福全对御前侍卫总管道: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先叫你们清一清场子,怎么还有这样的夹子在这里?竟夹到了皇上的马,几乎惹出弥天大祸来。你们是怎么当差的?那些御前侍卫皆是皇帝近侍,他虽是亲王身份,亦不便过份痛斥。况且总管见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早吓得魂不附体。福全便也不多说,扶了皇帝上了自己坐骑,亲自挽了缰绳,由侍卫们簇拥着返回御营大帐去。
    待返回御营,先传蒙古大夫来瞧伤势。皇帝担心消息传回京城,道:不许小题大做,更不许惊动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人家知道。不然,朕唯你们是问。福全恨得跌足道:我的万岁爷,这节骨眼上您还惦记要藏着掖着。
    幸得蒙古大夫细细瞧过,并没有伤及骨头,只是筋骨扭伤,数日不能使力。蒙医医治外伤颇为独到,所以太医院常备有治外伤的蒙药,随扈而来亦有预备王公大臣在行围时错手受伤,所以此时便开方进上成药,福全在灯下细细瞧了方子,又叫大夫按规矩去试药。
    皇帝那身明huáng织锦的行袍,袖上已然蹭破一线,此刻换了衣裳,见福全诚惶诚恐侍立帐前,于是道:是朕自个不当心,你不必过于自责,你今天晚上也担惊受怕够了,你跟容若都跪安吧。纳兰请了个安便遵旨退出,福全却苦笑道:万岁爷这样说,越发叫福全无地自容,臣请旨责罚。皇帝素来爱惜这位兄长,知道越待他客气他反倒越惶恐。便有意皱眉道:罢了,我肘上疼得心里烦,你快去瞧瞧药好了没?福全忙请了个安,垂手退出。
    福全看着那蒙古大夫试好了药,便亲自捧了走回御帐去。正巧小太监领着一名宫女迎面过来,两人见了他忙避在一旁行礼。福全见那宫女仪态动人,身姿娉婷,正是琳琅,一转念便有了主意,问那小太监: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小太监道:回王爷的话,李谙达嘱咐,这位姑娘打今儿起到针线上去当差,所以奴才领了她过来。
    福全点点头,对琳琅道:我这里有桩差事,jiāo给你去办。琳琅虽微觉意外,但既然是亲王吩咐下来,只恭声道:是。福全便道:你跟我来吧。
    琳琅随着他一路走过,直至御帐之前。琳琅虽不曾近得过御前,但瞧见大帐前巡守密织,岗警森严,那些御前侍卫,皆是二三品的红顶子,待得再往前走,御前侍卫已然不戴佩刀,她隐隐猜到是何境地,不禁心里略略不安。待望见大帐的明huáng帷幕,心下一惊,只不明白福全是何意思。正踯蹰间,忽听福全道:万岁爷摔伤了手臂,你去侍候敷药。
    琳琅轻声道:奴才不是御前的人,只怕当不好这样紧要的差事。福全微微一笑,说:你心思灵巧,必然能当好。琳琅心下愈发不安。太监已经打起帘子,她只得随着福全步入帐中。
    御营行在自然是极为广阔,以数根巨木为柱,四面编以老藤,其上蒙以牛皮,皮上绘以金纹彩饰。帐中悉铺厚毡,踩上去绵软无声。琳琅垂首低眉随着福全转过屏风,皇帝坐在láng皮褥子之上,李德全正替他换下靴子,福全只请了个安,琳琅行了大礼,并未敢抬头。皇帝见是名宫女,亦没有留意。福全将药jiāo给琳琅,李德全望了她一眼,便躬身替皇帝轻轻挽起袖子。
    琳琅见匣中皆是浓黑的药膏,正犹豫间,只见李德全向她使着眼色,她顺他眼色瞧去,方见着小案上放着玉拨子,忙用拨子挑了药膏,皇帝坐的软榻极矮,她就势只得跪下去,她手势极轻柔,将药膏薄薄摊在伤处,皇帝突然之间觉到幽幽一缕暗香,虽不甚浓,却非兰非麝,竟将那药气遮掩下去,不禁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只见秀面半低,侧影极落落动人,正是那夜在河畔唱歌之人。
    福全低声道:臣告退。见皇帝点一点头,又向李德全使个眼色,便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功夫,李德全果然也退出来,见了他只微笑道:王爷,这么着可不合规矩。福全笑了一声:我闯了大祸,总得向皇上陪个不是。万岁爷说心里烦,那些太监们笨手笨脚不会侍候,越发惹得万岁爷心里烦,叫这个人来,总不致叫万岁爷觉着讨厌。
    琳琅敷好了药,取了小案上的素绢来细细裹好了伤处,便起身请了个安,默然退至一旁。皇帝沉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答:琳琅。回过神来才觉察这样答话是不合规矩的,好在皇帝并没有在意,只问:是琳琅满目的琳琅?她轻声答了个是。皇帝哦了一声,又问:你也是御前的人,朕以前怎么没见着你当差?琳琅低声道:奴才不是御前的人。终于略略抬起头来,帐中所用皆是通臂巨烛,亮如白昼,分明见着皇帝正是那晚河畔遇上的年轻男子,心下大惊,只觉得一颗心如急鼓一般乱跳。皇帝却转过脸去,叫:李德全。
    李德全连忙进来,皇帝道:伤了手,今儿的折子也看不成了,朕也乏了,叫他们都下去吧。李德全便轻轻拍拍手,帐中诸人皆退出去,琳琅亦却行而退。忽听皇帝道:你等一等。连忙垂手侍立,心里怦怦直跳。皇帝却问:朕的那件衣裳,是你织补的?
    她只答了个是。,皇帝便又说:今儿一件衣裳又蹭坏了,一样儿jiāo你吧。她恭声道:奴才遵旨。见皇帝并无其它吩咐,便慢慢退出去。
    李德全派人将衣裳送至,她只得赶了夜工织补起来,待得天明才算是完工。李德全见她jiāo了衣裳来,却叫小太监:叫芳景来。又对她说:御前侍候的规矩多,学问大,你从今儿起好生跟芳景学着。
    琳琅听闻他如是说,心绪纷乱,但他是乾清宫首领太监,只得应了声:是。不一会儿小太监便引了位年长的宫女来,倒是眉清目秀,极为和气。琳琅知是芳景,便叫了声:姑姑。李德全刚嘱咐了芳景两句,只听小太监在帐外叫道:李谙达,万岁爷叫您呢。连忙匆忙出去了。
    芳景便将御前的一些规矩细细讲与琳琅听,琳琅xing子聪敏,芳景见她一点即透,亦是欢喜。方说了片刻,李德全却差人来叫她去给皇帝换药。
    时辰尚早,皇帝用了早膳,已经开始看折子。琳琅依旧将药敷上,细细包扎妥当,轻轻将衣袖一层层放下来。只见皇帝左手执笔,甚为吃力,只写得数字,便对李德全道:传容若来。
    她的手微微一颤,不想那箭袖袖端绣花繁复,极是挺括,触到皇帝伤处,不禁微微一颤,她吓了一跳,忙道:奴才失手。皇帝道:不妨事。挥手示意她退下,她依礼请安之后却行而退,刚退至帐前,突然觉得呼吸一窒,纳兰已步入帐中,只不过相距三尺,却只能目不斜视陌然错过,至御前行礼如仪:皇上万福金安。
    她慢慢退出去,眼里他的背影一分一分的远去,一尺一尺的远去,原来所谓的咫尺天涯,咫尺,便真是不可逾越的天涯。帘子放下来,视线里便只剩了那明huáng上用垂锦福僖帘,朝阳照在那帘上,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第9章
    容若见了驾,只听皇帝道:你来替朕写一道给尚之信的上谕。容若应了是,见案上皆是御笔朱砂,不敢僭越,只请李德全另取了笔墨来。皇帝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沉吟道:准尔前日所奏,命王国栋赴宜章。今广西战事吃紧,尚藩应以地利,jīng选藩下兵万人驰援桂中,另着尔筹军饷白银二十万两,解朝廷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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