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舒缓舒缓就好了。
皇后唔了声,嘴上缄默,心里却盘算起来。老实说,她盼着素以生孩子的心只怕比任何人都热切,既然关心,铺的路就更多。刘嬷嬷安排在庆寿堂不是摆设,那地方统共就四个宫女两个走营的太监,主子的换洗衣服进浣衣局前要先经嬷嬷查验,所以来没来月事,jīng奇嬷嬷必然都知道。
素以的信期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这样年纪的姑娘就是好,身底子qiáng健。不像她出嫁的的时候才十五六岁,成人得又晚,真正连胸房都刚有些起势。半生不熟间嫁作人妇,说起来确实有些为难。素以这样的却正好,长足了,熟透了,爷们儿一沾就能遇喜。皇后闭着眼琢磨,要是真怀上,孩子差不多有四十来天了,想是畅chūn园那晚就得了送子观音的眷顾,万岁爷回来时应当有些眉目了。
她越想越欢喜,又不好直隆通的说,只道:chūn天身子要格外小心,像懿嫔那个阿哥天生有喘症的,这两天可受大罪了。我过会子要传御医请脉,你也顺带瞧瞧吧!请个平安也是好的。
素以原本就想招御医的,可惜时候紧还没顾得上。皇后说要请脉,道理上没地方能挑剔,但是叫人觉得受了胁迫,有点信不过你就盯着你的意思。她没法子,有了喜信儿其实躲不掉,早晚还是要经过皇后那一关。你遮遮掩掩,难不成往后不在宫里混么?你矫qíng试试,给脸不要脸,留神惹毛了人家,去母留子整治死你。倒不如顺风倒,退而求其次,就算自己不能养,留点余地常见孩子也可以接受。
她应了个嗻,谢主子垂爱。
皇后点点头,今儿点心吃不上了,据说开chūn牦牛怀犊子下崽,蒙古厨子告了假出去采买,这两天也回不来。宫里老厨子想尽了花样,做来做去万变不离其宗,一个师傅教出来似的,吃着没劲。咱们想想晚膳传什么,给你传份牛rǔ蒸羊羔好不好?这东西最滋yīn,对你身子有好处。
皇后絮絮说着,素以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脑子里风车样儿转,敛着声问皇后,小厨房里那个蒙古厨子什么时候走的?
昨儿一早就走了。皇后发现她走神,追着问怎么了。
极其不好的预感冲她涌过来,她慌了神,那您今儿赏我的鹅油卷是谁做的?
皇后愣了愣,今儿厨子没在,我也没往外赏吃食呀。
素以脑子里一团乱,宫里没名目的东西拿不得,皇后平时总有零散的小玩意儿赏,一个多月来她也习惯了。可今天在长chūn宫夹道里收到的点心是怎么回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皇后的赏赉,她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就收下了。这会儿琢磨是不对,送点心的是个太监,皇后平素总打发宫女的。揭了食盒盖儿也不对,皇后有个习惯往吃食里放银筷子银勺,今天的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当时以为是底下人当差疏漏了,原来压根儿就不是皇后宫里出来的。
要坏事。她抓着皇后颤声道,我收了盒点心,以为是您送的就带回去了。走到半道上遇见了三阿哥,他趁着饭点瞧他额涅,人没见到饿着肚子回去,看见那盒点心有点儿嘴馋,我也没多想就给他用了主子,会不会出事儿啊?
顾虑得真没错,她话音才落,宫门上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嗓子叫得破了声儿,回皇后主子话了不得了,阿哥所里传了消息出来,三阿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用过了膳歇觉,歇着歇着就不醒了阿哥他薨了。
天爷!皇后没缓过神来,手划拉过炕几,一盏青花瓷茶盅被扫到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啊!一个皇嗣没了?皇后站起来,晃了两下险些栽倒。脸色憋得铁青,半天嚎哭出来,万岁爷,我没替您管好家呀!
宫里顿时乱了套,众人惶惶然像雨天惊了雷的孩子,一个个垂手站着,目瞪口呆的望着皇后。
素以吓得心肝都要碎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她这辈子没gān过缺德事,这回居然成了杀人凶手?她捂着脸瘫坐下来,饶是见多识广也架不住这天大的祸事。后宫倾轧是有的,可再缠斗也不能闹出人命来呀!尤其死的还是皇子,皇子死前吃过她送的点心,这回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了!
荣寿走后长满寿就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出了这种事,阿哥所首先就是报总管太监、报皇后、报军机处内务府。长满寿得了消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三阿哥的贴身太监都叫慎行司拿了,他零星打探到点内qíng,里头最骇人听闻的就是礼贵人在他们的供词之中。他两腿拌着蒜赶到长chūn宫,进门的时候绊了个跟头,也顾不上疼了,手脚并用爬进了正殿里。
到了殿里看见皇后哭得直噎气儿,素以的三魂七魄也吓没了,白着脸,泥塑木雕样儿跌坐在脚踏上。
现在不能慌,一会儿人都要来的,乱了方寸更容易让人拿捏。长满寿趴在地上磕头,主子娘娘,小主儿,这会子不是哭的时候,得想辙啊!
素以勉qiáng定了神,却抖得筛糠一样。见了长满寿像抓住了救命稻糙,哆嗦着嘴唇喃喃,谙达,我冤枉
她的品xing在那儿摆着,绝不能gān这样的蠢事。有人这么大摇大摆的下毒吗?众目睽睽之下哄孩子吃东西,药死他,这不是急赶着自掘坟墓嘛!
小主儿先缓一缓。他挥手叫人把她扶起来,又请皇后安坐,宽解道,事儿出都出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奴才知道娘娘和小主心里着急,着急也没用,这是有人存着心的陷害您二位。是谁不好说,总之这回事儿闹大了,最后必定要揪出个祸首来。主子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暂且沉住气,别忘了庆寿堂是划出来的一片福地,没有圣命谁也不能进去拿人。宫里出这么大的事,内奏事处已经在拟折子,万岁爷看了定然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主子爷回来之前,小主儿可以在自己宫里暂避。敬事房和军机处两位王爷受命照应内廷,这事儿他们得主持公道。麻烦就麻烦在是借着主子娘娘的名义送的点心,娘娘这回怕要受些牵连。
皇后听了倒镇定下来,扶扶头上钿子道,这个不怕,我怎么着都是正宫娘娘,谁也不能动我分毫。只是礼贵人好歹要保住,三阿哥薨,已经叫我折了统御六宫的体面,再辜负主子的托付,那我就更该死了。
话才说完,门口进来两个女人,都是肝肠寸断的模样,一猜就是成妃和舒贵人。两个人搀扶着跨进门槛,哭声把殿顶震得嗡声作响。
我的毓敏,我的娇儿子千辛万苦养到这么大,我cao碎了心呐!这会儿独个儿躺在棺材里我是活不成了,叫我跟着一块儿去吧!成妃哭得昏天黑地直要往地上溜,被左右人架住了,浑身软成了一滩泥。
死了孩子谁不心疼呢,素以无地自容,想上去请罪,可是没这个胆子。成妃哭诉还则罢了,她不敢瞧舒贵人的眼睛。三阿哥是她亲生的,生母和养母付出的感qíng总归有不同。舒贵人进门倒不出声了,单血红着两眼死死瞪住她,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你这贱人,你这毒妇!你还我三阿哥,你还我的儿子来!
所幸有人隔开了,但那癫狂的模样叫人恐惧。素以吓得直哭,不是我啊,我没有毒死三阿哥天地良心,我挺心疼他,怎么会毒死他呀!
那么点儿孩子,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置他于死地?舒贵人够不着她愈发着急,声音像从胸腔里迸出来的没个打弯,泣血哀鸣不过如此。人不顾一切时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横竖也豁出去了,长满寿挡在跟前,被她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嘴巴。打完了尤不解恨,夺过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就朝皇后砸过去,你没有慈爱之心,枉为国母!
长chūn宫里jī飞狗跳,一墙之隔的夹道上,密贵妃却恨不得咬下静嫔一块ròu来。
你究竟是什么算盘?明明说好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忙压下嗓子,是叫她怀不上孩子的药,这下子怎么吃死了人?
静嫔也很懊恼,只是她懊恼的原因和贵妃不同,礼贵人真有吉星保驾,这样都叫她逃脱了,弄个阿哥做了替死鬼儿,算她运道好!
密贵妃忽然觉得这个汉家女子很可怕,这么说来不是拿错了药,是你成心的?就是为了毒死礼贵人?
静嫔转过眼儿看她,目光冷冷的,不起一丝波澜,贵主儿,什么叫我成心?别忘了咱们是一根绳上拴着的,我要是掉下去,您也逃不了gān系。这裉节上可别计较什么药了,想想怎么坐实皇后和素以的罪名吧!死了个三阿哥,对您没有好处吗?统共就五位哥儿,懿嫔生的是废物点心,不成器。少了个三阿哥,将来您儿子的路就能宽一点儿,您不高兴?我可知道您为让四阿哥有出息做了不少事儿,上回懿嫔差点儿小产不是您的手笔?后来要不是叫尚仪局那个死鬼宫女撞见,五阿哥能有机会来这世上?所以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儿来,咱们是一路人,谁也别说谁手段辣。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么,您说是不是?
密贵妃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落进了这个低等嫔妾的陷阱里了,原来看她柔弱,心眼儿虽机灵却能拿得住,自己也不怵她。谁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其来势比后宫任何一位都要凶。她的耳报神不赖,连她以前gān的那些事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她用力握住了拳,也罢,眼下先渡过难关再说。等大局定下了,凭她再大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总能找到机会收拾她的。
往远处一看,夹道尽头的天街上急匆匆过去两个人,穿降龙朝褂戴红宝石顶子,看行头是皇帝两个兄弟到了。贵妃和静嫔也不着急拌嘴了,快步便转进了长chūn宫腰门。
两位王爷进了明间一看,满室láng藉。宫妃们qíng绪都有点失控,他们迈进屋子时一只茶盏飞过来,幸亏躲得快,否则还遭个无妄之灾。
皇后气坏了,坐在圈椅里直喘气。她本来身子就不好,被成妃和舒贵人一闹,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看见两个兄弟进来就忍不住抹眼泪,站起来哑声道,三爷,六爷,你们来了?
六爷是正统太上皇的儿子,封了郑亲王,统理内务府。三爷是庄亲王的大儿子,堂兄弟里年纪行三,大家习惯管他叫三爷。庄亲王学太上皇扔了乌纱帽,把爵位传给了儿子。小庄亲王这会儿管着军机处,和六爷的郑亲王一样,都是铁帽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