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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浅浅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
    他含笑道:觉得欢喜就笑了,不需要原因。
    两人默默坐着,我拿起胡桌上的玉笛抚弄着,随意凑到嘴边轻轻chuī了几个不成曲的调子,他的神色忽有些奇怪,转脸移开了视线。我困惑了一下,遂即反应过来,温润的玉笛似乎还带着他唇上的湿意,心慌中带着一点儿喜悦,把笛子又搁回了胡桌上。
    不大一会儿,他神色如常地回过头:天晚了,回房歇息吧!
    我问:你还肯让我住这里?
    他道:那本就是空房,就是一直为你留着也没什么,只是你如今有自己的生意要打理,来来回回并不方便。
    我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要放弃长安城中的歌舞坊?如果我设法购买你放弃的歌舞坊,你可会反对?
    他淡淡道:如何经营是你的事qíng,你们把钱付清后就和石舫再无任何关系,我们各做各的生意。
    我气恼地看着他,你越要和我划清关系,我越要不清不楚:我没钱,你借我些钱。
    他竟然微含着笑意说:我只能给你一笔够买落玉坊的钱,别家你既然没有钱买,不如就守着落玉坊安稳过日子。
    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心委屈地瞪着他:九爷!
    他敛了笑意,凝视着我,沉吟了会儿方缓缓道:玉儿,长安城的水很深,我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蹚这潭浑水,但你是可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的,你若想做生意,把落玉坊做好也就够了。
    我嘟着嘴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不犯人,人还会犯我呢!天香坊能放过如今的落玉坊?
    九爷含笑道:这你放心,我自让他动不了你。
    原来你还是要帮我的,我抿着嘴笑起来:九爷,我不想做丝萝。丝萝攀援着乔木而生,乔木可以为丝萝遮风挡雨,使它免受风雨之苦,可是乔木会不会也有累的时候?或者风雨太大时,它也需要一些助力,丝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靠着乔木而生,我也要做乔木,可以帮身旁的乔木同抵风雨,共浴阳光,一起看风雨过后的美丽彩虹。
    一口气把话说完,我的脸有些发烫。九爷怔怔地看着我,眼内各种qíng绪jiāo错而过。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低下了头,手在桌下用力绞着衣袖。
    九爷沉默了良久后,一字字道:玉儿,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我抬头喜悦地看着他,他带着几分戏谑笑道:不过,我还是只会借你够买落玉坊的钱。既然你要做乔木,就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与风雨斗。
    我笑着撇了撇嘴:不借就不借,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点头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你为什么要转做药材生意呢?我笑问。
    九爷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涩,qiáng笑着说:我们既然已经jiāo割清楚,以后就各做各的生意,互不gān涉。
    我本来和暖的心蓦然冷了几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刚才问的话哪里错了呢?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玉儿,你和我不一样,我这样安排是为你好,也是为那些歌舞坊好。
    我们哪里不一样?我紧盯着他问。
    他看着我笑起来,但笑容透着若有若无的苦涩:回房睡觉吧!我也累了。
    他的眉宇间真带着些许倦色,我心一软,忙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他颔了下首,探手拿了盏陶制鲤鱼灯,又取了根膏烛点燃cha好,递给我。我向他行了一礼,捧着灯回自己的屋子。
    第六章沉醉
    起得有些晚了,到落玉坊时日头已挂得老高。红姑正在看李妍教小姑娘们跳舞,瞟了我一眼道: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去报官了。我没有答理她,静静地坐下,仔细看着李妍的一舞一动。
    她盘膝坐在地上,只是偶尔开口指点几句小姑娘们的舞姿,一个随意的示范,玉手飞旋处媚眼如丝。
    红姑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让她上台?根本不需要任何噱头,那些反倒拖累了她,就她一人足矣,如果再配上李师傅的琴音,那真是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从小习练歌舞,也曾是长安城的大家,不觉得李妍的动作细微处别有一种异样的风qíng吗?
    红姑点头道:不错!我还看过她的几个零碎舞步,她似乎将西域一带的舞姿融合进了自己的舞蹈中,温柔含蓄处又带着隐隐的热烈奔放。特别是她的眼神,我曾看过西域舞娘跳舞,眼睛热qíng挑逗,勾人魂魄,于我们而言却太轻浮,真正的舞伎不屑为之。但李妍做到了媚而不浮,眼神星星点点,yù藏还露,让人心驰神往处,她却仍旧高洁不染。
    小姑娘们向李妍行完谢礼后,陆续散去,从我们身边经过时,都是蹑着步子安静地行个礼。
    李妍向我欠了下身子,坐在了我们对面:可请到许可金牌?
    我一笑未回答她的话,侧头对红姑道:要你做一件正经事qíng。你收集一下石舫以前放弃的以及最近放弃的歌舞坊的qíng况,越详细越好。嗯,还有其他你看着不顺眼,有积怨的,都一并收集了拿来。
    红姑笑道:真是不让我失望。我已经琢磨好几天了,这就吩咐人去,只是钱从何处来?
    我道:加上落玉坊,我只打算买四家,我们手头已经有买两家的钱,其余的我自有办法。
    红姑满面疑惑,却没有再多问,只急匆匆地离去。
    李妍笑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不急不躁,稳扎稳打,你说我是你的知音,我倒是有些愧不敢当,只要你愿意,这长安城的歌舞坊迟早是你的天下。
    我笑吟吟地说:该汗颜的是我,长安城的歌舞坊只怕还看不在你眼中。
    李妍道:初次听闻你的歌舞时,揣摩着你是一个有心攀龙附凤的人,心思机敏,善于利用形势,现在才知道你是真在做生意,其他不过都是你做生意的借力而已。入了这行的女子,不管内心是否真喜欢歌舞,最终目的都是希望摆脱自己的身份,你倒是做得怡然自得,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道: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我是个来去无牵挂的人,也没有什么权力富贵心,除非权力富贵能让我快乐,否则金山银山也许都抵不过大漠中的一轮圆月。我行事时心思千奇百怪,手段无所不用,但所要很简单,我只想要自己的心快乐,要自己关心的人也快乐。如果长安城不好玩,也许哪天我疲倦时就又跑回西域了。
    李妍凝视着我道:你似乎是一个没有束缚的人,像天上的鹰,你应该飞翔的地方是西域,长安城也许并不适合你。
    我笑看着她问:你去过西域吗?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李妍嫣然笑道:倒是想去,可是没有。只是从小听爹爹讲过很多关于西域的故事。
    红姑满脸又是喜色又是焦虑地飞奔进来,我笑嘲道:最注重仪容的人今日怎么如此不顾形象?被你训过的婢女该偷笑了。
    红姑道:现在没工夫和你计较,平阳公主的家奴刚来过,吩咐我们小心准备,公主一会儿要来。
    我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怎么准备,要我们都到门口跪着迎接吗?口中三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红姑拽着我站起:你快点儿起来,我已经命婢女准备了衣服首饰,赶紧装扮起来。
    我被红姑qiáng行拖着向外急速行去,只能扭着头对李妍道:你回去请李师傅也准备一下。李妍眼睛一亮。
    我看着台面上摊开的一堆首饰,叫道:需要用假发髻吗?再加上这些金金银银玉玉的,我还走得动路吗?
    红姑理都不理我,吩咐园子里专管梳头的王媪拿出全副身手替我梳头。王媪拿着篦子蘸了榆树刨花水先替我顺头发,一束束绷得紧紧的,疼痛处,我的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王媪慈眉善目地解释道:紧着刮出的发髻才油光水滑,纹丝不乱。
    我却觉得她面目狰狞,吸着冷气道:快点儿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哪里是梳头,简直堪列为酷刑。
    红姑道:我去请客人们都回去,顺便命人打扫屋子,换过纱帐,点好熏香。说着就要出去。我忙示意王媪停一下:你打算如何和客人说?
    红姑道:这有何不好说,就说公主来,一来替我们宣扬了名声,二来任他是谁也不敢有异议。
    我道:不好,你找个妥当的托词把他们打发走,这次的钱全部退给他们,然后再答应他们下次来园子,一应费用全免。
    红姑皱了下眉头,我道:舍不得小钱,挣不到大钱。公主的威势我们自然要借助,但不能如此借助,有些仗势欺人了,传到公主耳中不是好事。
    红姑笑道:好!都听你的。
    临走时,她又对王媪道:仔细梳,我去去就回。
    一个梳头的王媪和三个婢女,花了一顿饭的时间才替我梳好发髻,又服侍我穿红姑拿出的衣服。
    长裙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乌发蓝田玉,云鬓玳瑁簪。雪臂金花钏,玉腕双跳脱。秀足珍珠履
    我口中喃喃自语着。我也许的确是小家子气,已经被珠光宝气熏得头晕目眩,红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怀疑她是否把自己的全副家当都放在我身上了。
    我无力地说:可以了吧?你得让我想想待会儿见了公主说什么正在上下打量我的红姑一声惊叫,指着我的耳朵喝道:摘下来!
    我摸了下耳朵,上面戴着一个小小的银环,立即听话地拿了下来。红姑在她的妆奁里翻弄了会儿,取出一副沉甸甸的金络索。看来还得加一句耳中双络索。
    红姑亲自替我戴好,一面絮絮道:妆奁是唯一完全属于女子的东西,我们真正能倚靠的就是它们,美人颜色男子恩,你如今有些什么?
    我只知道点头,她还要仔细看我,我忙小步跑着逃出了她的魔掌。心静下来后,忽觉得如此盛装有些不妥当,转念一想,算了,都折腾了这么久,公主应该要到了,没时间容我再折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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