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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时,歌舞已经开始。我正帮九爷煮茶,吴爷在我身旁低声道:你好歹去看看红姑,你甩了个烂摊子给她,这也不是个事儿呀!
    九爷听我们在低语,回头道:玉儿,你若有事就去吧!
    我想了想,把手中的茶具jiāo给天照,转身出了屋子。
    红姑一看到我,立即把捧着的茶盘塞到我手中:我实在受不了了,霍大少的那张脸能冻死人。自他踏入这园子,我就觉得我又回到了寒冬腊月天,可怜见儿地我却只穿着chūn衫。我赔着笑脸、挖空心思地说了一万句话,人家连眉毛都不抬一下。我心里怕得要死,以为我们的歌舞没有触怒卫大将军,却招惹到了这个长安城中的冷面霸王。可你一出现,人家倒笑起来,搞不懂你们在玩什么,再陪你们玩下去,我小命难保。一面说着,一面人就要走。
    我闪身拦住她:你不能走。
    红姑绕开我:你可是坊主,这才是用你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小兵打打下手就成。说着人已经快步远去,只给我留了个背影。
    我怒道:没义气。
    红姑回头笑道:义气重要命重要?何况,坊主,我对你有信心,我给你气势上的支持,为你摇旗呐喊。
    我叹了口气,托着茶盘缓步而行,立在门外的随从看到我,忙拉开门,我微欠了下身子表示谢意,轻轻走进屋中。这位据说能改变节气的霍大少正跪坐在席上,面无表qíng地看着台上的一幕幕。
    我把茶盘搁在案上,双手捧着茶恭敬地放好。看他没有答理我的意思,我也懒得开口,索xing看起了歌舞。
    霍去病随手拿起茶碗,抿了一口。此时轮到扮将军的秋香出场,她拿着把假剑在台上边舞边唱,斥责匈奴贪婪嗜杀,yù凭借一身所学保国安民。霍去病扑哧一声把口中的茶尽数喷出,一手扶着几案,一手端着茶碗,低着头全身轻颤,手中的茶碗摇摇yù坠。
    我忙绕到他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碗,搁回几案上,又拿了帕子擦拭溅在席面上的茶水。他qiáng忍着笑,点了点台上的秋香:卫大将军要是这副样子,只怕是匈奴杀他,不是他杀匈奴。
    想起匈奴人马上彪悍的身姿,我心中一涩,qiáng笑着yù起身回自己的位置。他拽住我,我疑惑地看向他,他道:这歌舞除了那个扮公主的还值得一看外,其余不看也罢。你坐下陪我说会儿话,我有话问你。
    我俯了下身子道:是,霍大人。
    小玉,我当时不方便告诉你身份,你依旧可以叫我小霍。他有些无奈地说。
    如今相信我是汉人了?
    不知道。你出现得十分诡异,对西域的地貌极其熟悉,自称汉人,可对汉朝却很陌生,若我们没有半点儿疑心,你觉得我们正常吗?后来和你一路行来,方肯定你至少没有歹意。可我当时是乔装打扮去的西域,真不方便告诉你身份。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所说的都很合理。
    他轻声问:小玉,我的解释你能接受吗?
    我抬头看着他:我对西域熟悉是因为我在láng群中长大,我们有本能不会在大漠中迷路。我的确从没有在汉朝生活过,所以陌生。我认为自己是汉人,因为我这里是汉人。我指了指自己的心,不过,也许我哪里人都不能算,我的归属在láng群中。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相信我说的吗?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点了下头:我相信,至于其他,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
    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会经常选择与对方的眼睛直视,霍去病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我与他对视一瞬后,移开了视线,我不想探究他的内心,也不愿被他探究。
    他问:你来长安多久了?
    我道:大半年。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既然特地排了这出歌舞,应该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如果我即使听到有这个歌舞也不来看呢?
    他居然误会台上的这一幕幕都是为他而设,此人还真是自信过头。我唇边带出一丝讥讽的笑:想找你时不知道你在哪里,知道你在哪里时我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
    他看着我,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冷:你排这个歌舞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着方茹柔软娇懦的歌声,没有回答。
    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拢成拳:你想进宫?本以为是大漠的一株奇葩,原来又是一个想做凤凰的。
    我摇头而笑:不是,我好端端一个人gān吗往那鬼地方钻?匈奴王庭中经历的一切,早让我明白最华丽的王宫其实就是人间鬼域。
    他脸色放缓,看向方茹:你打的是她的主意?
    我笑着摇摇头:她的心思很单纯,只是想凭借这一时,为自己寻觅一个好去处,或者至少一辈子能丰衣足食。我不愿意gān的事qíng,也不会qiáng迫别人,何况我不认为她是一个能在那种地方生存得好的人。
    他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侧身看向台上的方茹:打的是她的主意。
    他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看你不像是在láng群中长大的,倒好似被狐狸养大的。你的主意正打到点子上,公主已经听说了《花月浓》,问我有没有来过落玉坊,可见过编排歌舞的人。
    我欠了下身子:多谢赞誉。阿爹的确是聪明的狐狸。
    他仔细听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有些出神。
    我静静坐了会儿,看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正yù向他请辞,他说道:你这歌舞里处处透着谨慎小心,每一句歌词都在拿捏分寸,可先前二话不说地扔下我,匆匆出去迎接石舫舫主,就不怕我发怒吗?
    当时的确欠考虑,但我不后悔。我想了一下,谨慎地回道:他是我的大掌柜,伙计听见掌柜到了没有道理不出迎的。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是吗?我的身份还比不过个掌柜?
    我还未回答,门外立着的随从禀告道:主人,红姑求见。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qíng直接说。
    红姑急匆匆地说:霍大人,妾身扰了大人雅兴,实属无奈,还求海涵。玉娘,听石风小哥说舫主震怒,正在严斥吴爷。
    震怒?这似乎是我预料的反应中最坏的一种,我手抚着额头,无力地道: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对霍去病抱歉地一笑:我要先行一步,看你也不是小气人,就别再故意为难我。我现在还要赶去领罪,境况已够凄惨的。
    难怪公主疑惑石舫怎么又改了作风。你这伙计当得也够胆大,未经掌柜同意,就敢编了擅讲皇家私事的歌舞。我没有吭声,缓缓站起,他忽然道,要我陪你过去吗?
    我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暖意,笑着摇摇头。
    他懒洋洋地笑着,一面似真似假地说:不要太委屈自己,石舫若不要你了,我府上要你。我横了他一眼,拉门而出。
    红姑一见我,立即拽住我的手。我只觉自己触碰到的是一块寒冰,忙反手握住她:怎么回事?
    红姑道:我也不知道,我根本过不去,是一个叫石风的小哥给我偷偷传的话,让我赶紧找你,说吴爷正跪着回话呢!好像是为了歌舞的事qíng。
    我道:别害怕,凡事有我。
    红姑低声道:你不知道石舫的规矩,当年有人一夜间从万贯家财沦落到街头乞讨,最后活活饿死。还有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其他刑罚,我是越想越害怕。
    我心中也越来越没底,面上却依旧笑着:就算有事也是我,和你们不相gān。红姑满面忧色,沉默地陪我而行。
    小风拦住了我们,看着红姑道:她不能过去。
    红姑似乎想一直等在外面,我道:歌舞快完了,你去看着点儿,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更是给吴爷添乱。她觉得我说的有理,忙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对小风道:多谢你了。他哼了一声,鼻子看着天道:你赶紧想想怎么向九爷jiāo代吧!难怪三师傅给我讲课时,说什么女子难养也。
    我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恶狠狠地道:死小子,有本事以后别讨媳妇。
    深吸口气,轻轻拉开了门。吴爷正背对门跪在地上。九爷脸色平静,看着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可眉目间再无半丝平日的温和。天照垂手立在九爷侧后方。窗户处的竹帘已放下,隔断了台上的旖旎歌舞,屋内只余肃穆。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九爷和天照眼皮都未抬一下。
    统管石舫所有歌舞坊的人都跪在了地上,似乎我没有道理不跪。我小步走到吴爷身旁,也跪在了地上。
    九爷淡淡说:你下去吧!怎么发落你,慎行会给你个jiāo代。
    吴爷磕了个头道:我是个孤儿,要不是石舫养大我,也许早就被野狗吃了。这次我瞒着落玉坊的事qíng,没有报给几位爷知道,九爷不管怎么罚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可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石舫要变成今天这样,比起其他商家,我们厚待下人,与主顾公平买卖,从未欺行霸市,可如今我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歌舞坊一间间不是彼此抢夺生意,就是被别人买走。我每次问石二爷为何要如此,石二爷总是只吩咐不许gān涉,看着就行了。老太爷、老爷辛苦一生的产业就要如此被败光殆尽吗?九爷,你以后有何面目见
    天照出口喝道:闭嘴!你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发大了,老太爷教会你如此和九爷说话的吗?
    吴爷一面磕头,一面声音哽咽着说:我不敢,我就是不明白,不甘心,不甘心呀!说着已经呜咽着哭出了声音。
    九爷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光转向我,我毫不理屈地抬头与他对视,他道: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既然有如此智谋,一个落玉坊可是委屈了你。好好的生意不做,却忙着攀龙附凤,你折腾这些事qíng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爷抹了把眼泪,抢先道:玉娘她年纪小,为了把牌子打响,如此行事不算错。有错也全是我的错,我没有提点她,反倒由着她乱来。九爷要罚,一切都由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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