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门口的小丫头掀起帘子,魏嬷嬷松开李小暖,李小暖半垂着眼帘,理了理气息,端直着上身,步履端庄的进了屋。
正屋榻上,一位全身雪白孝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歇息着,一个小丫头半跪在榻前,用美人捶给老太太轻轻敲着腿,榻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个一身重孝、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温婉的中年妇人,正端着杯子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轻轻放下杯子,声音柔婉的禀报道:母亲,方丈说的那位李姑娘进来给您请安了。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拿了只半旧垫子放到榻前,李小暖半垂着眼帘,面容沉静着走到垫子前,微微有些生疏的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站起来,两只手jiāo叠着扶在左腰处,微微曲膝福了一福,声音柔和的说道:李氏小暖给老祖宗请安。
中年妇人看着李小暖生疏而粗糙的跪、磕、福,皱了皱眉头,李老夫人目光和缓的看着她,轻轻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就这样,也已经很难为这孩子了,才不过六岁,又没人教导着,倒还算是知礼。
中年妇人微笑着接过了话头:母亲说得极是,这孩子不过少些教导罢了,只看她这容貌品格,这份娴静沉着,倒也难得。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去坐到榻沿上,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着她,李小暖满眼依赖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怜悯和不忍,伸手抚着李小暖发髻上的粗麻绳,眼泪滑落了下来,咱们李家的姑娘,都命苦,这么大点孩子,父母就都走了。
李小暖仰着头,满眼孺慕的看着李老夫人,跟着涌出眼泪来,哽咽着低声叫道:老祖宗
李老夫人心疼的伸手搂过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孩子,别哭,没事了,有老祖宗在,往后有老祖宗疼你呢。
李小暖心里微微松了松,伏在李老夫人怀里,眼泪如滚瓜般落了下来。
哭了片刻,中年妇人上前劝住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她,笑着说道:仔细看小暖这面相,跟老祖宗至少有三四分象,这姑娘长得真真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李小暖羞怯的半垂着头,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叫了魏嬷嬷过来,仔细的问了些细务,又伤感了起来,赶考赶考,就是中了状元又能怎么样?哪有守着家人过个安稳日子的好?若不是要赶考,何至于让这么大的孩子没了爹娘?若不是
中年妇人垂着头,眼泪流了下来,忙用帕子按住了眼角,李老夫人顿回了后面的话,长长的叹息着,看着魏嬷嬷吩咐道:你是个难得的,这小半年,多亏你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你家小主子,日后必有福报!你家姑娘今晚就跟着我先住下了,我让管家跟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把你家老爷太太的棺木灵位请到车上,明天,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家吧。
第四章:晨起
魏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嘱咐般看了李小暖一眼,跟着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指着中年妇人介绍道:以后,你就称她舅母吧,你舅母娘家姓周,还有两位表姐,一位表哥,都已经歇下了,明天再见吧,往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李小暖站起身,恭敬的跪在垫子上,给周夫人磕头请了安,周夫人起身扶了李小暖起来,又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说道:表小姐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丫头,明天叫管事婆子进来,仔细挑两个丫头过来给表小姐使唤。
不用了。
李老夫人温和的说道,先让冬末服侍她几天吧,我身边丫头多,也不少她一个,今天就先让她在我这屋西面厢房里歇一晚上,你让人给周管事传个话,让他腾辆舒适些的车子出来,明天给小暖用,这会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周夫人笑着应承了,起身告了退,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又细细的问她可识字,读过什么书没有,李小暖一一答了,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咱们李家,男子好学,女孩子也是要读书的,也要有见识有学问才好,你父亲这么早就教你识字读书,也是遵着咱们李家的风俗来的,唉,我也听人提过你父亲几次,也是个少年有才的,可惜,八字弱,就这样伤在了外头
李老夫人说着,又伤感起来,李小暖目光微闪,取过靠枕旁的帕子双手捧了过去,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老祖宗不要伤心太过,身子要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咱们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儿的活着,才能对得起走了的人呢。
李老夫人接过帕子,拭了眼泪,怜惜的抚着李小暖的发髻,连连点着头说:你这孩子,倒是个通透的,这话说得明白,老祖宗这把年纪,倒要你个小丫头来劝着了。
李小暖歪着头,娇憨的笑着说道:老祖宗笑话我呢。
李老夫人笑着搂了搂李小暖,老祖宗没笑你,老祖宗夸你呢,小暖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冬末侍候着你洗漱了,去西厢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起来赶回越州去。
李小暖乖巧的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又叫冬末过来给李小暖见了礼,李小暖受了冬末的礼,起身福了福,跟李老夫人告了退,跟着婆子和冬末去了西厢。
李小暖坐在西厢椅子上,由着婆子和冬末侍候着洗漱了,婆子抱着她放到chuáng上,冬末出去一会儿,捧着几件细麻衫裤回来,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这是二小姐的衣服,我找侍琴讨了两套过来,二小姐比姑娘可大得多了,姑娘今晚先将就着穿一晚上,另一套我连夜改一改,明天再穿就能合身了。
李小暖谨慎的抿着嘴,边由着她换了衣服,边小心的打量着她,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容长脸,柳眉杏眼,形容俏丽,说话慡利清脆,手脚很是利落。
李小暖笑着看着冬末,声音甜甜的谢道:谢谢冬末姐姐,姐姐不用麻烦了,大了才好,等我长大了还能穿。
冬末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姑娘不用这样客气,哪能让姑娘的衣服不合身不舒服的理儿?那要我们这些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再说,老祖宗可是个讲究的,要是看到姑娘身上的衣服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姑娘要吃挂落,我可是要挨板子的,往后姑娘记着,去见老祖宗前,一定要收拾的整齐利落了才行呢。
冬末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铺好了chuáng褥,侍候着李小暖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姑娘睡吧,我改好了衣服,就睡在姑娘chuáng前,姑娘夜里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是。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冬末放下帐子,举着灯烛转到外间做针线去了。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chuáng上,手指在gān慡温暖的被褥间慢慢滑动着,这是细麻布被子,古家死了家主,和她一样,正戴着斩衰重丧,连这样细致的麻布,都有些过了,规矩和世qíng,总是差了很多步。
古志恒古大人,李老夫人的独养儿子,天禧十二年丙寅科状元,陇州知州,渎职自缢,留下两女一子。
关于古家,李小暖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老夫人和那个舅母。
李小暖父母两家人丁单薄,纵有那么一两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听魏嬷嬷的意思,境况也都不好,李小暖又是这样一幅好皮囊,若落到略差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若是能留在古家,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平日里用些心,小意着些讨着老夫人和周夫人欢心,等大了,再留心着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了,于古家也不过就是准备几样小嫁妆,于她,这生活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李小暖慢慢盘算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寅末卯初,天刚蒙蒙亮,破晓的晨光透进窗棂,洒在粗布帐子上,唤醒了李小暖。
李小暖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chuáng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门枢吱拗声,脚步轻轻的落地声,扫帚扫在地上的沙沙声,泼水的哗哗声,各种声音极轻微而节奏分明,这是外面粗使的丫头婆子起来洒扫庭院了。
李小暖躺在chuáng上,看着帐子上晨光的移动,推算着时辰,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chuáng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冬末起来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放这里吧。
是冬末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东西声音闷闷的碰到了地面,脚步声出去了。
不大会儿,冬末轻快的脚步声往chuáng边移过来,李小暖轻轻闭上了眼睛,冬末掀起帐子,李小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冬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一边挂着帐子,一边带着笑说道: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我听姑娘一夜也没什么动静,想是睡得极安稳。
李小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点着头,细声细气的说道:睡得舒服极了,姐姐睡得好不好?
冬末挂好帐子,转身拿着个黑漆马桶放到chuáng前,笑着说道:这屋里没有净房,姑娘且将就些,就在这里吧。
李小暖乖巧的点着头,不等冬末侍候,自己下了chuáng,拖着鞋子走到马桶边,马桶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层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冬末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净了身,把盖上盖子的马桶端出去jiāo给粗使婆子,回来取了衣服,侍候着李小暖穿好,小丫头已经送了热水、沤壶、棉帕、青盐进来,李小暖用青盐擦了牙,洗漱gān净,冬末给她通了头发,只几下就绾了两个漂亮的抓髻出来。
老祖宗每天卯初就醒了,卯正起chuáng,夫人和小姐、少爷卯末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往后,姑娘也要赶在卯末前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才是。
冬末一边用粗麻绳系着抓髻,一边笑着说道,系好抓髻,退后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小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连粗麻布片子都能穿得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