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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糯米团子gān脆来拉了我的袖子,硬要把我拖进园子去。
    他一个小人,我也不好反抗,只得出言相劝:你父君青chūn正健,那缪清,是叫缪清吧,那缪清公主也是青chūn年华正宜婚嫁。年轻男女相互思慕乃是人之常qíng,他两个既已做了鸳鸯,你我再去当那打鸳鸯的大棒,无端坏人姻缘,却是造孽。你与那缪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坏了她的姻缘才尽兴,得饶人处须得且饶人些。
    许是我后面那句话放得过重,小糯米团子嘴巴一扁,我赶紧安抚,又是亲又是摸,他才镇定下来,软着嗓子道:她虽曾救过我一次,但我也好好向她道了谢,她却自以为从此后便在父君面前有所不同,每每父君领着我去娘亲的俊疾山小住,她便前来痴缠,甚是讨厌。
    我忍不住教育他两句:救命之恩直比海深,岂是道个谢就能了事的。
    若是道个谢便能不再挂心,我如今却不知要逍遥多少,只管记着我和墨渊做师徒时圆满融洽的qíng分,断不会再有这许多的愧疚遗憾困在心中不得纾解。
    小糯米团子短短反省了一回,却又马上跺脚:她不守本分,她明知父君已有妻室,却还来纠缠父君。她住娘亲的房子,用娘亲的炊具,还来抢娘亲的夫君。
    我望了一回天,脑中闪过夜华君那张和墨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很是感慨。
    这倒怪不着缪清,本上神看那么一张脸看了几万年,如今才能略略把持住。寻常女子,要能在那样一张面皮跟前谨守住本分,还尚属困难。倒是东荒的俊疾山,什么时候变作了素锦的财产,我却有些疑惑。
    略略一问,小糯米团子便和盘托出。
    他说得颠三倒四,我竟也能顺藤摸瓜筹出个大概,不禁佩服自己。
    原来糯米团子他亲娘并不是夜华君的侧妃素锦,却是地上一个凡人。如今糯米团子的寝殿里,还挂着那凡人的一幅丹青。说是青衣着身白绫覆面,正是现下我这副模样。三百年前,却不知什么缘故,那凡人甫产下小糯米团子,便跳下了诛仙台。诛仙台这地方我有过耳闻,神仙跳下去修为尽失,凡人跳下去定是三魂七魄连个渣都不剩。小糯米团子想来并不知道这一层。
    那凡人被接上天宫前,正是长在东荒的俊疾山。夜华君念旧,将她在山上住过的屋子加了封印,每年都领小糯米团子来小住十天半月。
    我委实钦佩夜华君的胆色,这些恩怨qíng仇宫廷旧事,他竟一点也不瞒着小糯米团子,倒不怕给他这儿子酿成心理yīn影。
    而缪清同团子和夜华的因缘,却要追溯到百来年前。
    百来年前的一天,小糯米团子一个人在山上林子里捉兔子玩,灵气引来路过的蛇妖。蛇妖只道是哪家道童,想他周身的仙气滋补,便要来吃了他。幸而遇到来俊疾山踏青的东海公主缪清,将他救了下来。按小糯米团子的指引,送回了山上的小屋。那小屋因加了封印,外人本看不见,然小糯米团子敬缪清公主是救命恩人,亮明了身份,并将她领回屋子吃茶。茶毕,缪清公主正要告辞,却遇上突然归来的夜华君。瞬时天雷勾动地火,正值qíng窦初开年纪的缪清公主,对夜华君一见钟qíng了。
    夜华不愿欠东海公主的人qíng,许了缪清一个心愿。
    百十年来,缪清几乎就守在东荒俊疾,夜华父子一来,便为他们洗衣做饭蒸糕点。一个公主却来做这些仆从的活计,夜华觉得不妥,那厢公主悄然低首无限娇羞:这便是我的心愿,求君上成全。夜华无法,只得随她。
    然则,以上只是小糯米团子的片面之词。看这光景,夜华君倒是个多qíng种,很难说未曾对这善解人意的东海公主动过心。
    我顿觉空虚,夜华活到如今,也不过五万来岁,就惹出这许多的qíng债,委实是个人才。
    本上神五万岁的时候,却还在gān什么来着?
    小糯米团子神色复杂,看着我yù言又止。
    我凛然道:身为男子最做不得吞吞吐吐的形容,一不留神就猥琐了,有什么却说,痛快些。
    他包了一包泪,指着我:娘亲这不在乎的模样,是不是已心有所属,不要阿离和父君了?
    我哑然。夜华与我虽有婚约,却不过初相识,实难谈得上什么在乎不在乎。
    小糯米团子却后退两步,捂脸痛心疾首:爹要娶后娘娘要嫁后爹,阿离果然应了这名字,活该尝不了团团圆圆,要一个人孤孤单单,你们都不要阿离,阿离一个人过罢了。
    我被他吼得心惊ròu跳。
    他亲娘当年抛下他跳了诛仙台,小小年纪必然有些心结。如今郁结进肺腑,怕是不好。
    我赶紧赔了笑脸来抱他:我既是你娘亲,便绝不会不要你。
    他指控道:可你不要父君。你不要父君,父君就会娶了那缪清,父君娶了那缪清,另生一个宝宝,便不会再要阿离。说着就要泪奔。
    我大感头痛,为了不使他失望,只得做出一副甜蜜样,咬牙切齿道:你父君是我的心我的肝儿,我的宝贝甜蜜饯儿,我又怎会不要他。
    说完自己先抖了一抖。
    小糯米团子大感满意,抱着我的腿继续朝花园里拖。我别无他法,只能随他去。心中却切切期盼夜华君此刻并不在园子里,省得我真来演一出棒打鸳鸯的大戏。
    倘若不幸,让本上神一举猜中,他此番的确是在园中会佳人,那夜华君,今日来搅你姻缘,乃是为了你儿子的心理健全,却怪不得我了。
    绕过拱门,不远处一顶颇jīng致的亭子里,着玄色长袍,负手而立的男子正是夜华。旁边坐的那huáng衣少女,也正是缪清公主。
    本上神太英明,他果然是来会佳人了。
    小糯米团子摇了摇我的袖子:娘亲,该你出场了。
    他倒入戏得快。我头皮麻了一麻,思忖着要怎么做这开场白才好。
    我识得的熟人中,只有大哥白玄桃花最多。
    大嫂每次处置大哥那些桃花,都用的什么手段来着?
    哦,对。首先是眼神,眼神必得冷淡,上下打量一番那桃花,看美人譬如看一棵白菜。
    其次是声音,声音必得缥缈,对那事主就一句话:这回这个我看着甚好,倘若夫君喜欢,便将她收了吧,我也多一个妹妹。此乃以退为进。
    大哥虽逢场作戏者多,对大嫂却是矢志不渝,非卿不可,此招方能生效。这么一比,我与大嫂的qíng况却是不同。这个法子用不得。
    我踌躇半日,小糯米团子已疾走几步,跪到他父君跟前,道:孩儿见过父君。
    夜华眼睛眯了一眯,越过糯米团子盯着我。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颔首算是见过礼,将糯米团子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膝上的灰,再找个美人靠抱他坐下来。
    背后夜华君目光凌厉,我一套动作完成得很是艰难。
    缪清公主主动开口道:姐姐是?
    我努力做出一副皮笑ròu不笑的神态,揉着小糯米团子的脸:这孩子,唤我一声娘亲。
    缪清一瞬间像遭了雷劈。
    我内心其实也很愧疚。这缪清公主模样不错,虽与南海的绿袖公主比起来还有差距,却大大小小也算个美人。她与我无冤无仇,我这个作为,委实不算地道。再则我一个长辈,却来小辈面前挑事,挑的还是这种风月事,若让人晓得,一张脸也不晓得往哪里搁。
    我心中凄苦,面上却还得把戏份做足,继续皮笑ròu不笑:眼下这乌云压顶的光景,倒是造出个好气氛,于妹妹而言大约更适合幽会,于姐姐我嘛,倒是无端令我生出几分作诗的兴致。
    夜华gān脆靠在一旁亭柱子上听我胡扯。
    小糯米团子不明所以,呆呆地掉头来望我。我点他的额头嗔笑:天苍苍,野茫茫,一枝红杏要出墙。再望那缪清公主,道:妹妹说,可是应景?
    她已傻了。俄顷,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扑簌落下。扑通一声,跪到我跟前:娘娘息怒,缪清缪清不知是娘娘凤驾,缪清万不敢做娘娘的妹妹。缪清只是思慕君上,并不求君上能允缪清些什么。此番兄长要将缪清嫁去西海,那西海的二王子却是却是个真正的纨绔。因婚期日近,缪清无法,得知君上将携小天孙来东海赴宴,才出此下策以舞相邀。缪清只愿生生世世跟随君上,便是做个婢女伺候君上,再不做它想,求娘娘成全。
    原是这么回事。这姑娘,对夜华倒是真qíng。此qíng,何其动人。其实,天宫那么大,就让她分一个角落又如何。但这终归是夜华君的家事。她若不是这么qíng真意切一片真心可昭日月,我一棒子打下去又何妨。如今,却真真做不出了。
    qíng爱一事,本无道德可谈、对错可分,糯米团子尚小,日后可悉心教导。我却万万再不能这么助纣为nüè。想到这一层,忍不住叹了口气,抱住糯米团子起身便要走。
    糯米团子委委屈屈地死扒着美人靠:娘亲你方才还说父君是你的心你的肝儿,你的宝贝甜蜜饯儿。别人来抢父君,你却又任由她抢去,你说话不算话。
    我一个头变两个大。
    靠在亭柱上的夜华愣了一愣,突然笑了,前移一步挡住我的去路,指间分出我一缕头发,良久,缓缓开口:我是你的心肝儿?
    我呵呵gān笑,后退一步。
    他再近一步:你的宝贝儿?
    我笑得益发gān,再退一步。
    他gān脆把我封死在亭角:你的甜蜜饯儿?
    此番我是gān笑都笑不出来了,嘴里发苦,本上神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造了什么孽。
    我眼一闭心一横:死相啦,你不是早知道吗,却偏要人家说出来,真是坏死了。
    我怀中的小糯米团子抖了一抖,面前的夜华亦抖了一抖。
    趁他们发愣的间隙,我将小糯米团子往美人靠上一甩,丢盔弃甲,逃之夭夭。本上神此番,láng狈。
    几万年都未有过这么láng狈。
    第五章大紫明宫
    因丢了迷谷枝丫,再则夜色又黑,能在入更前绕出东海已是近年积了大德,如此,我倒并不指望天明前可赶回青丘。
    然东海乃是四面水路。我从四只爪子着地还是个狐狸时,就活在陆地上,自是看这四条路皆是模样一致,无甚区别。是以出得水面,才发觉竟生生搞错了方向,将北方那条路误作了东方。
    现今耳目下,天上朗月皎皎。我坐在东海北岸的礁石上,却委实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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