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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呆立一阵,抬眼看天上忽然繁星密布杳无月色,几股小风将头上的树叶拂得沙沙作响。今夜若错过,再有时机也需是下月十五,还有悠悠一月,凤九颓然地扶着矮榻蹲坐,星光璀璨的夜空忽然倾盆雨落,她吓了一跳,直觉跳上长榻,四望间瞧见雨幕森然,似连绵的珠串叠在林中,头上蓝黑的夜空像是谁擎了大盆将天河的水一推而下,唯有这张长榻与泼天大雨格格不入,是个避雨之所。
    她听说,有些厉害的妖被调伏后,因所行空间尚有妖气盘旋,极容易集结,须以无根水涤dàng妖气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将方圆盘旋的妖气一概冲刷gān净,方称得上收妖圆满,这么看此时天上这番落雨该是东华所为。
    夜雨这种东西一向爱同闲愁系在一处,什么chūn灯含思静相伴,夜雨滴愁更向深之类,所描的思绪皆类此种。雨声一催,凤九的愁思也未免上来,她晓得东华此时虽闲躺着却正在以无根净水涤dàng缈落留下的妖气,怪不得方才要化出一张长榻,一来避雨,二来注定被困许久至少有个可休憩之处,东华考虑得周全。
    凤九颓废地蹲在榻尾,她已经接受煮熟的鸭子被夜雨冲走的现实,原本以为今夜频婆果就能得手,哪晓得半道杀出这么一出,天命果然不可妄自揣度。今次原本是她拖小燕下水,结果办正事时,她这个正主恍然不见踪迹。不晓得若下月十五她再想拖小燕下水,小燕还愿意不愿意上当,这个事儿令她有几分头疼。
    她思量着得编个什么理由回头见小燕才能使他谅解慡约之事,实话实话是不成的,照小燕对东华的讨厌程度,遇上这种事,自己救了东华而没有趁机捅他两刀,就是对他们二人坚定友qíng的一种亵渎和背叛。唔,说她半途误入比翼鸟禁地,被一个恶妖擒住折磨了一夜,所以没有办法及时赶去赴约,这个理由似乎不错。但是,如果编这么个借口,还需一个自己如何逃脱出来的设定,这似乎有些麻烦。她心中叨念着不知觉间叹息出来:编什么理由看来都不稳妥,哄人也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哄小燕这种打架逃命一流的,唉。东华仍闭着眼睛,似乎没什么反应,周围的雨幕蓦然厚了一层,大了不止一倍的雨声擂在林上,像是十军万马踏碎枯叶,有些瘆人。凤九心中有些害怕,故作镇定地朝东华挪了一挪,双脚触到他的腿时感觉镇静很多,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夹着雨声飘来:看不出来,你挺担心燕池悟。
    帝君他老人家这样正常地说话让凤九感到十分惶惑,预想中他说话的风格,再不济此时冒出来的也该说句哄人也需要思索,看来你最近还须大力提高自己的智商之类。如此正常的问话,凤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溜回道:我也是怕下月十五再去盗频婆果,他不愿意给我当帮手不是不是两字刚出口,凤九的脸色顿时青了,艰难道,其实那个,我是说
    雨声恍然间小了许多,无根水笼着长榻的结界壁顺势而下,模糊中似飞瀑流川,川中依稀可见帝君闲卧处银发倚着长榻垂落,似一匹泛光的银缎。凤九脑中空空,凝望着结界壁中映出的帝君影子,无论如何偷盗都不是一件光彩之事,何况她还是青丘的女君,头上顶着青丘的颜面。倘若东华拿这桩事无论是支会比翼鸟的女君一声,还是支会她远在青丘的爹娘一声,她都完了。
    她张了张口,想要补救地说两句什么,急智在这一刻却没有发挥得出,哑了扮相,倒是东华先开口,声音听起来较方才那句正常话竟柔软很多:今夜你同燕池悟有约,原来是去盗频婆果?她gān笑两声往榻尾又缩了缩: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身为青丘女君,怎会gān此种偷盗之事,哈哈你听错了。
    东华撑着头坐起身来,凤九心惊胆战地瞧着他将手指揉上额角,声音依然和缓道:哦,兴许果真听错了,此时头有些晕,你借给我靠靠。凤九的小辫子被拿住,东华的一举一动皆十分拨动她的心弦,闻言立刻殷勤道:靠着我或许不舒服,你等等,我变一个靠枕给你靠靠但此番殷勤殷错了方向,东华揉额角的手停了停:我感觉似乎又记起来一些什么,你方才说下月十五凤九眨眼中会意,赶紧凑上去一把揽住他按在自己腿上:这么靠着不晓得你觉得舒服还是不舒服,或者我是躺下来给你靠?那你看我是正躺着给你靠还是反着躺给你靠,你更加舒服些?她这样识时务显然令东华颇为受用,枕在她的腿上又调整了一下卧姿,似乎卧得舒服了才又睁眼道:你是坐着还是躺着舒服些?凤九想象了一下若是躺着立刻道:坐着舒服些。东华复闭目道:那就这么着吧。
    凤九垂首凝望着东华闭目的睡颜,突然想起来从前她是只小狐狸时也爱这样枕在东华的腿上。那时候佛铃花徐徐飘下,落在她头顶带一点儿痒,东华若看见了会抬手将花瓣从她头上拂开,再揉一揉她的软毛,她就趁机蹭上去舔一舔东华的手心思绪就此打住,她无声地叹息,自己那时候真是一只厚颜的小狐狸,风水轮流转,今日轮着东华将自己当枕头。她担忧地思索,倘若东华果真一枕就是十二个时辰那么,可能需要买点儿药油来擦一擦腿脚。
    思绪正飘渺中,耳中听到正惬意养着神的东华突然道:可能失血太多手有些凉,你没什么旁的事,不介意帮我暖一暖吧?凤九盯着他抬起的右手,半天,道:男女授受不亲东华轻松道:过阵子我正要见见比翼鸟的女君,同她讨教一下频婆树如何种植,你说我是不是凤九麻溜地握住帝君据说失血凉透的右手,诚恳地憋出一行字:授受不亲之类的大妨真是开天辟地以来道学家提出的最无聊无稽之事。殷勤地捂住帝君的右手,不晓得我手上这个温度暖着帝君,帝君还满意不满意?帝君自然很满意,缓缓地再闭上眼睛:有些累,我先睡一会儿,你自便。凤九心道,此种状况容我自便,难不成将您老人家的尊头和尊手掀翻到地上去?见东华呼吸变得均匀平和,忍不住低头对着他做鬼脸:方才从头到尾你不过看个热闹,居然有脸说累要先睡一睡,鄙人刚打了一场硬仗还来服侍你,可比你累多了。她只敢比出一个口型,为安慰自己而这么编派一通。虽然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自己也算出了口气,不留神,颊边一缕发丝垂落在东华耳畔,她来不及抬头,他已突然睁开眼。半响,帝君看着她,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方才腹诽我是在看热闹?看着她木木呆呆的模样,他顿了顿,怎么算是看热闹,我明明坐在旁边认真地,他面无愧色地继续道,帮你鼓劲。凤九卡住了。
    第二日凤九从沉梦中醒来时,回想起前一夜这一大摊事,有三个不得解的疑惑以及思虑。
    第一,东华手上那个伤来得十分蹊跷,说是缈落在自己掉下来时已将他伤成那样,她是不信的,因回忆中他右手握住自己和陶铸剑刺向缈落时很稳很疾,感觉不到什么异样。
    第二,东华前前后后对自己的态度也令人颇摸不着头脑,但彼时忙着应付他不容细想,其实,倘若说帝君因注定要被困在那处十二个时辰化解缈落的妖气,因感觉很是无聊,于是无论如何要将她留下来解解闷子,为此不惜自伤右臂以作挽留,她觉得这个推理是目前最稳妥靠谱的。但是,帝君是这样无聊且离谱的人吗?她一番深想以及细想,觉得帝君无论从何种层面来说,其实的确算得上一个很无聊很离谱的人,但是,他是无聊到这种程度、离谱到这种程度的人吗?她觉得不能这样低看帝君,糊涂了一阵便就此作罢。实际上,她推断得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第三个疑惑,凤九脑中昏然地望定疾风院中熟悉的chuáng榻和熟悉的软被,被角上前几日她练习绣牡丹时误绣的那朵雏jú还在眼前栩栩如生。她记得临睡前听得残雨数声伴着东华均匀绵长的呼吸,雨中仍有璀璨星光,自己被迫握着东华的手感到十分暖和,他的身上也有阵阵暖意,然后她伺候着他,头一低一低就睡着了。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扶着东华那张长榻入眠的,刚开始似乎有些冷,但睡着睡着就很暖和,因此她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不知什么时辰。但,此刻醒来她怎会躺在自己的房中?
    她坐在一卷被子当中木木呆呆地思索,或许其实一切只是huáng粱一梦,当日十五,她同萌少小燕去醉里仙吃酒看姑娘,看得开心吃得高兴就醺然地一觉至今,因为她的想象力比较丰富,所以昏睡中做了一个这么跌宕起伏又细节周全的梦,也不是全无可能。她镇定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要不然就认为是这么回事吧,正准备借着日头照进来的半扇薄光下chuáng洗漱,忽瞄见窗格子前一黑,抬眼正看到小燕挑起门帘。
    凤九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小燕今日穿得很有特色,上身一领大红的jiāo领绸衣,下裳一派油麦绿,肩上披了硕大的一片与下裳同色的油绿油绿的包袱皮,活脱儿一个刚从雪地里拔出来的鲜萝卜棒子。
    鲜萝卜棒子表qíng略带忧郁和惆怅地看着凤九:这座院子另有人看上了,老子须搬出去。老子收拾清楚过来同你告个别,山高水长,老子有空会回来坐坐。
    凤九表qíng茫然了一会儿:是你没有睡醒,还是我没有睡醒?
    鲜萝卜棒子一个箭步跨过来,近得凤九三步远,想要再进一步却生生顿住地隐忍道:我不能离你更近,事qíng是这般,声音突然调高,急切道,你别倒下去继续睡,先起来听我说啊!
    事qíng是哪一般,凤九半梦半醒地听明白,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做梦。据小燕回忆,他前夜探路时半道迷了路,兜兜转转找回来时凤九已不知所踪。他着急地寻了她一夜又一日未果,颓然地回到疾风院时,却见一只红狐就那么躺在她的chuáng上昏睡,他的死对头东华帝君则坐在旁边望着这只昏睡的红狐狸出神,出神到他靠近都没有发觉的程度。他隐隐地感觉这桩事很是离奇,于是趁着东华中途不知为何离开的当儿钻了进去。说到此处,小燕含蓄地表示,他当时并不晓得chuáng上躺的红狐狸原来就是凤九,以为是东华猎回的什么灵宠珍shòu。他凑过去一看,感觉这只珍shòu长得十分可爱俏皮,忍不住将她抱起来抱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凤九打眼瞟过鲜萝卜棒子颤巍巍伸过来的包得像绒捆猪蹄一样的手,笑了:然后梦中的我喷了个火球出来将你的手点燃了?我挺厉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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