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塔的塔顶在东华指尖停了停,他微微抬眼:若提她上天边要让她上战场的话。知鹤猛地抬头,雪白的脸色渐回红意,自两颊蔓开,眼中渐生一抹殷切之色,便是重新活了过来。
天君也愣了愣,不动声色扫了眼列宴的仙者,除了东华便是白浅位高,正yù提声问一问白浅的意见。她已打着扇子十分亲切地笑道;在青丘是便听闻知鹤公主仙逝的双亲曾对帝君有过抚育之恩,帝君果然是个重qíng义的。算是赞同了。凤九冷冷瞧了眼东华,再瞧了眼知鹤,脸上倒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附和她姑姑道;帝君公主实乃兄友妹恭。便没有在出声的意思,自顾自地垂头剥着几颗瓜子,其他的仙者当然更没有那个有胆子敢驳东华的面子。天君习惯xing的端了会儿架子,沉声允了这桩事。
这一列徒生的变故,令一众的仙者瞧得亢奋不已,但多半看个热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没弄真切,只是有一点收获:将从前在传说中的听闻的这些上仙上神都对上了号,例如早晨青云殿中东华一本正经戏弄的那个,原不是他的义妹知鹤公主,却是久负盛名的青丘女君凤九殿下。不过,倒也有一两个明察秋毫的,看出一些门道来,因坐得离主席极远,偷偷的咬着耳朵:其实这个是,我这么理解你看对不对啊,就是小姑子和嫂子争宠的一个事,这个小姑子可能是有一些恋兄qíng结在里头,嫂子也是看不惯这个小姑子,于是后来这个明察秋毫的仙者,因为理解能力特别好还难得有逻辑,被拨给了谱世人命格本子的司命打下手,很得司命的器重,前途十分光明。
其实这一趟,白浅是代她夫君夜华来赴这个宴会的。
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昨日自正天门大驾,这位上神一项护白家兄妹的短,约是私下里对夜华有个什么提点训诫,亲点了他的名令他一路作陪。夜华的一些要紧公务,便质得白浅替他兼着。
白浅嫌麻烦,不大喜欢应酬,眼见着酒过三巡,天君照常例遁了,便也遁了。原打算带着凤九一起遁,见她一个人自斟自酌酌得挺开心,想着她原该是个活泼的少女,成日同团子待在青云殿也不是个事儿,该出来多走动走动才有些少年人的xing子,便只嘱咐了几句,要她当心着。
她这个嘱咐是白嘱咐了,凤九今夜喝酒豪迈得很,有来敬酒的仙者,皆是一杯饮尽,遇到看得顺眼的,偶尔还回个一两杯。众仙心中皆是赞叹,有道是酒品显人品,都以为这位女君xing格豪迈,令人钦佩。但这委实是场误会。实因今夜夜宴上供的皆是花柱酿的果蜜酒,此酒口味清淡,后劲却彪悍,但凤九哪里晓得,以为喝的乃是什么果汁,觉得喝个果汁也这般矫qíng,实在不是她青丘凤某人的作风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她隐约觉得今夜心火略有些旺盛,想借这果汁将它们浇一浇。
但浇着浇着,她就有些晕,有些记不清今昔何年,何人何时何地。只模糊觉得谁说了一句什么类似散席的话,接着一串一串的神仙就过来同她打招呼,她已经开始犯糊涂,却还是本能的装的短装镇定,一一应了。
不多时,宝月光苑已寂无人声,唯一余夜夜明珠还织在林间,无忧树投下一些杂乱的树影。
凤九瞪着手中的酒杯,她的酒品其实是一等一的好,即便醉了也叫人看不大出来,只是反应慢一些,偶尔醉得狠了会停止反应。比如此时,她觉得脑子已是一片空茫,自己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面前这个小杯子里又盛的是什么东西,完全不晓得。
她试着舔一口,觉得杯中的东西口味应该很安全,突然有些口渴,嫌酒杯太小,想了想,就要换个茶杯,又想了想,gān脆换个茶缸突然慢半拍地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伴随着隐约的白檀香,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她好奇地抬头,就看到去而复返的东华,微微垂着眼,目光停在她的手指上;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一看到他,她一直没反应的脑子竟然高速运转起来,一下想起他是谁,也想起自己是谁。确实三百年前的记忆作怪,三百年间的事他一件记不得,只觉得此时还是在太辰宫,这个俊美的、有着一双深邃眼睛的银发青年是东华,而自己是喜欢着他,想尽种种办法终于接近他的那只小狐狸。
她迟钝的望着他半天,举起手里的茶杯给他看:喝果汁啊。
东华俯身就这她举起的杯子闻了一闻,抬头看她:这是酒。
她又打量他半天,脸上出现困惑的表qíng,见他有手里握着一只宝塔形状的法器,自动忽略了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的问题,犹疑的问他;你是不是要去和人打架?想了想道;那你把我带上,不给你惹麻烦。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人,还以为是那只可以让他随便抱在怀里的小灵狐,比划着道;我这么一丁点大,你随便把我揣在怀里。
头上的簪花有些松动,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东华在她身旁坐下来,随手捡起那朵簪花,递给她;你喝醉了。
她盯着簪花良久,却没接,目光移开来,又想了大半天,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可能是有点。又抱着头道;晕晕的。大约是晕的很,身子不受控的直往一边倒。
东华伸手扶着她,将她扶正,见她坐直了,才道;还能找到路吗?我送你回去。
骗人。她揣着杯子楞一会,文不对题的道;那时候你要去教训那个呆了呆,捂着脑袋想了很久;那个什么来着。委屈地道:你让我在原地等着你,然后你就没有回来。又指控道;还是我自己找你。
东华正研究着将簪花cha入她的发鬓,一边比着最合适的位置,一边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垂着头乖乖地让东华摆弄自己的头发。闻言抬头;就是不久以前啊。东华道了声;别乱动。她就真的不再动,却笃定地又道;我不会记错的。又补了一句;我记xing很好。再补了一句;我们狐狸的记xing都很好。
东华将簪花端端正正的cha入她的发鬓,欣赏了一会,才道;你又认错人了?我是谁?
帝君啊。她站起来,黑幽幽的大眼睛盯着他好半天,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东华,但是你特别坏。
听到她直呼他的名字,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为什么?
她认真地道;你说我只是个宠物。眼中冒出一些水汽;我走的时候,你也没有挽留我。
东华愣了愣,道:我不记得我话没说完。她却迷迷瞪瞪的一个倾身倒下来,正落在他的怀中,原来是醉倒了。
东华垂着头看她,方才她的那些话自然是胡话,无需计较。夜明珠的光柔柔铺在她脸上,他倒从不知她喝醉了是这样,原来,她也有十分乖巧的时候。
他腾空将她抱起来,准备将她送回青云殿,见她无意识的将头更埋进他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拽着她的衣襟,额间的凤羽花红的十分冷厉妖娆,粉色的脸上却是一副无辜的表qíng,一点也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女君。的确像一个她方才说的什么来着?他想了想,是了,宠物。
第三章
次日大早,凤九揉着额角从庆云殿的寝殿踱步出来,手里还握着件男子的紫色长袍,抖开来迷迷糊糊地问团子: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团子正坐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同他的一双爹娘共进早膳,闻言咬着勺子打量许久,右手的小拳头猛地往左手里一敲,恍然大悟地道:那是东华哥哥的外衣嘛!
他爹夜华君提着竹筷的右手顿了顿,挑眉道:我小的时候,唤东华一声叔叔。
团子张大嘴,又合上,垂着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算辈分去了。
凤九愣在那儿,看了看手中的紫袍,又踏出门槛仰头去望殿门上头书的是不是庆云殿三个字。又将目光移回团子身上,结巴着道:怎,怎么回事?
白浅正帮团子盛第二碗粥,闻言安抚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昨夜你喝醉了,东华他做好事将你送回来庆云殿,但你醉得狠了握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又叫不醒,他没法只好将外衫脱下来留在这儿。
凤九想了想,开明地道:他约莫就是个顺便,不是说不清的事,也还好,无损我的清誉,也无损他的清誉。
白浅yù言又止地看着她,沉吟道:不过,你也晓得,东华不能留宿在庆云殿,外衫脱给了你,他也不太方便,再则庆云殿中也没甚他可穿的衣物,团子便来我这里借夜华的。
凤九点头道:这也是没错的。说着就要过来一同用膳。
白浅咳了一声,续道:我睡得深了些,团子在院子里,嚷的声儿略有些大,怕是整个洗梧宫都听到了
凤九停住脚步,转回头看向团子:你是怎么嚷的?
团子嘟着嘴道:就是实话实说啊。
凤九松了口气。
团子qíng景再现地道:东华哥哥抱着凤九姐姐回庆云殿,凤九姐姐拉着他不让他回去,东华哥哥就抱了她一会。对了,还把衣裳脱了,但是他没有带可以换穿的,我就来找父君借一借,娘亲,父君他是不是又在你这里摊了摊手道:我就是这样嚷的。
凤九直直地从殿门上摔了下去。
两百多年来,自凤九承了她姑姑白浅的君位,白奕上神嫁女的心便一日比一日切。为人的君父,他担忧凤九年纪即为女君,在四海八荒间镇不住什么场子,一心想给她相个厉害的夫君,好对她有一些帮衬。
白奕对九重天其实没甚好感,只因她这个女儿在青丘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得已,才只好将挑选乘龙快婿的眼光放到天上来。由是趁着白浅的大婚,勒令了凤九一路随行,且要在天上住够一个月,明里是彰显他们娘家人的殷勤,暗地里却是让白浅照应照应这个侄女儿的红鸾星。自以为如此便能令凤九结识一些才俊,广开她的姻缘。
凤九在天上糊里糊涂住了一月,红鸾星依旧蒙尘。带孩子的本事倒是有飞速长进。掰着指头一算,还有三日便该回青丘,自觉不能虚度光yīn,该趁着这仅有的几日再将九重天好好地逛一逛,遂携了团子,一路杀去风景最好的三十三喜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