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挡在面前的野蔷薇花丛,我指着前方:这个你得看看,仔细看看,看人家是怎么搞对象的,也好积累点小说素材。君玮神思一振,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对浓qíng蜜爱的年轻男女。男的一身织锦袍,女的一身云罗衫。因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单看身姿,一个临风玉树,一个柳枝轻缠。他们背后大片不知名花海,旁边一株老树下,拴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分神去看小huáng,它目光炯炯望着骏马,果然已经在流口水,但被君玮将后颈拎住,不得不表示克制。那男子俯身为女子摘下一朵艳红蔷薇,cha在她的发间。女子伸手搂住男子的脊背,两人紧紧贴在一处。
君玮转头来遮我眼睛:看多了容易长针眼。我一边锁定目光看前面一边打开他的手:我也学点经验么。他不为所动,不遮住我视线就不能善罢甘休,终于将我激怒,一把将他掀翻。
就在此时前方陡生变故,我心中一紧,君玮转回头目瞪口呆:这么快那男的就被女的压倒了?啊,这女的也太主动了,哎哎哎,怎么才亲上她就翻身跨马走人了?玩儿qíng趣也不是这么玩儿的,这多不人道啊。
我说:qíng你个头啊qíng,你没看到那女的从背后刺了男的一刀啊,人是畏罪潜逃了。
君玮说:啊?他们不刚还搂搂抱抱的吗?
终归是我没事找事,我和君玮本可撒手不管,但那男子倒下去的身影,像一座倾倒的玉山,蓦然令我想起心中的那个人,慕言。自我醒来之后,已很久没想起他,并不是心中qíng谊已经泯灭,只是假使此时重见,也再不能如何了。从前我执着,因我活着,而此时此刻,我一个已死之人,没有呼吸没有味觉痛感,他不怕我已经难得,遑论其他。相见争如不见。
君玮查看他的伤口,表示匕首刺入虽深,但未切中要害,幸亏我们抢救及时,还能捡回他一条命。我看到他的容貌,浓黑的眉,挺拔的鼻梁,凉薄而血色全失的嘴唇,是难得好看的一张脸。脚下的糙地很快就被血色浸透,君玮帮他止好血,终于反应过来问我:关键我们为什么要救他呢?我说: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也许我们把他治好之后转手卖掉,可以卖到大价钱?君玮没有理我,转手招呼小huáng:儿子,过来帮爹爹驮着他。小huáng将头扭向一边。君玮继续招呼:到镇上爹爹给你买烧jī吃。小huáng欢快地跑了过去。
这好看的公子在镇上的医馆里躺了两天才缓缓醒来,除了迷蒙中叫过一声紫烟,再没别的言语。我揣摩紫烟是个女人的名字,说不定就是刺他一刀的女人。感叹良久,想古往今来都是这般,英雄难过美人关。
君玮说:这人怎么这样,好歹我们救了他,自醒来到现在,半句感谢也没给。
我说:长得好看么,任xing点也可以理解。
君玮瞪着我:长得好看就可以吃药不给钱啊,长得好看就可以欠人人qíng不道谢啊?
我说:嗯。
君玮捂着胸口气得要倒了。
我们原本设想将这个人救活,拿点报酬,如果他家离得近就顺便把他送回家,再上路离开。但世事总不能如愿,谁能想到如此打扮的一个贵公子,身上却一个子儿也没。我为难道:把你从璧山搬回来这事儿就算我们日行一善了,可你伤得不轻,用了不少好药材,都是我们垫着,我们此行路远,还带了一头老虎,开销很大,盘缠也不算多,你看
我想他要是再没反应我就要去抽他了。
但他没给我抽他的机会。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兀然接过:路途遥远?那一双好看的眉微微上挑,唇边竟噙着一丝笑。
我想,他这是伤qíng伤傻了么?
他继续道:既然路途遥远,又是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必是艰险异常了。在下不才,碰巧学过几年剑术,姑娘若不嫌弃,这一路便由在下护着姑娘罢,也是报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说:可这药钱
他取下手上的玉扳指递给我,摇头笑道:还真是执着啊,把这个扳指当掉,能得二十个金铢,不仅药钱,在下一路跟着姑娘的饭钱也有了。
我接过扳指抬头看他:你不用保护我,既是二十个金铢,已足够报这救命之恩了。
他淡淡道:在下的命还不至于廉价得这样。
我上下端详他一番: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赶路了,你身子撑得住么?
他低笑一声:明日上路么?无妨。
君玮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蓝衣公子一定要跟着我们,想了半天,觉得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看上我了。我本来心花怒放了一会儿,但不经意照到镜子,发现自己已然今非昔比。除非他是个重金属发烧友,否则要看上我这张一半都被银箔挡严实的脸实属难能可贵。
君玮听了我的反馈,陷入沉思,道:不是这样的话,就毫无道理了。
我开解他: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就好比小蓝,风姿翩翩一表人才,按道理能招惹多少狂蜂làng蝶,结果你也看到了,喜欢的姑娘毫不留qíng扎他一刀,要不是遇上我们,就曝尸荒野了,挑姑娘的眼光太不济,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要真按道理来,就该没这个事儿了。
君玮想了想,表示赞同,又想了想,问我:小蓝是谁?
我说:不就是前几天救回来那个穿蓝衣服的么?说完转身,准备去厨房看药。一抬头看见小蓝,收拾得妥妥帖帖,cao着手正闲闲靠在里间的门框上,冷眼将我们望着。背后说人是非,着实缺乏教养,这等事还被当事人抓个正着,我不知作何感想,半天,gān笑了一声。他也配合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殊无笑意,转身进了里间。
君玮凑过来道:我相信他不是看上你了。
我回头问他: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看上你了?
小huáng正好从房门前过,君玮磨了磨牙齿,指着我叫住小huáng:儿子,咬她。
十天之后,就到姜国国都岳城。
小蓝说这一路崇山峻岭,必定艰险异常。我们研究一番,觉得他的社会经验应该比我和君玮都丰富,盲目地信任于他,一直等待艰险降临。但行路十天,一路平安,连打劫的山贼都没遇上半个。君玮问我:你说什么时候才能遇上歹徒来袭击我们啊。我说:不知道,等着吧。可等待许久,歹徒依然迟迟不来,着实令人忧虑。
进入岳城的前一夜,队伍中多加入一个女子。说是小蓝的侍女兼护卫,名唤执夙。我们在路旁买烧饼时遇上她。背景是残血般的夕阳,她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飞驰而来。君玮一把将我拉到一旁躲开,她翻身下马,月白的衣袖扫过我面颊。我和君玮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已旁若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小蓝面前,眼圈绯红望着他哽咽:公子,执夙终于找到你了。
执夙长得眉清目秀,额间有一颗天生的红痣。对于她执意跟着我们这件事,小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君玮点头倒是点得痛快。因执夙着实是个相貌美好的姑娘,十分容易就触动了他一颗恻隐之心。但在恻隐执夙的同时,君玮对小蓝是很不满的,和我咬耳朵道:这人真正的风流,连护卫都是女护卫。但我想,话也不是这么说,离开君禹山时,君师父让君玮好好护着我,就算是我的护卫,照这个逻辑,我岂不是也很风流。
当天晚上,我们宿在一家客栈,睡到半夜,小huáng衔着我衣袖将我摇醒,借着月光端详他神qíng,似乎是邀请我和它一同月夜散步。我们穿过长廊,一只老虎一个死人,脚步轻得要飘起来。正要走进后院,蓦然听到执夙的声音:那女子并无什么特别,公子为何不愿随执夙回府中?公子可知,你不在的这几日里,二公子那处又有不少动作。执夙深知,紫烟姑娘伤公子甚深,可公子您,您要以大局为重。
我想,这个八卦我是偷听好呢,还是不偷听好呢。最后道德感战胜好奇心,决定还是不要偷听,但没等我拔腿离开,小蓝已经接下话来,他声音低沉,随夜风传至我耳边,有熟悉之感,他说:你们,他顿了一下,寻到紫烟了?
我拖着小huáng退至月亮门,正听到执夙说:公子,您对紫烟姑娘qíng深义重,但她,她是赵国派来的jian细,她一心只想谋刺于你,她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我和小huáng的身后。
廊檐下,我想起方才的熟悉之感,恍惚觉得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山dòng,慕言他就坐在我对面,莹白的手指弹拨一把蚕丝做弦的古琴,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事隔三年,我其实已记不得他的声音,只是那些古琴的调子还会时不时响在耳旁,袅袅娜娜,是我不会唱的歌。
月亮又大又白,我抬手捂住眼睛,就像他的手指曾经蒙上我双眼。但这双眼睛,如今也是死的了。
这件事真是莫可奈何。
第三章
三日之后,我见到君师父为我安排的主顾,姜国镇远将军沈岸的夫人,沈宋氏宋凝。说主顾也许并不妥当,因终究不知是她从我这里买一个美梦还是我从她那里买一条xing命。
这是城外的别院,传说镇远将军沈岸和夫人不睦,宋凝自两年前就搬来别院修养,此后再未回过将军府。两年间,发生许多事qíng,诸如沈岸纳妾,诸如宋凝染病。总之,宋凝的身体越修养越糟糕,如今,终于修养得快要死掉。
来迎接我们的老仆表示,夫人希望单独见我,让君玮小蓝执夙他们三个先去厢房休息。小蓝没什么意见,君玮却对此很不满,我明白他是担心我的安全,不明白的是,我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个死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更加不安全。大家讨价还价很久,各让一步,让小huáng跟着我。君玮拍拍小huáng的头,道:儿子,好好护着你娘亲。我也拍拍小huáng的头,一抬眼正对上小蓝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看着我,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道:君姑娘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