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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了点头:有劳张总管了,本宫换过衣服便来。
    我想着沈羲遥略醉,也就只是我们二人,便只穿了件简单的杏huáng色络薄纱裙,云鬓用一支金簪松松挽在脑后,垂了一串细碎的珍珠珞花,很是家常的打扮。
    夜里风凉,披了件秋香色水貂毛披风,只有惠jú在前面提了盏金柄宫灯,身后小喜子静静相随。
    养心殿里燃着高烛,还有上等的龙脑瑞合香在错金销银的大鼎中燃烧,从福shòu口中吐出屡屡清白的烟,因着有微风,便在空中盘旋不散。
    我走进的时候,他正被对着门站在睡榻旁,隔了烟般轻柔的金huáng色纱幔看去,那背影颀长而挺拔,却又因了纱幔反出的光泽显得如同泼墨山水中层叠的青山,宽厚而踏实。
    我在看清了那身影的同时,脚下停了下来。
    金簪上的珍珠珞花滴答一声响,他便转过身来。隔了幔帐看不清他的表qíng,可是那薄薄的唇角,却是上扬的。
    他轻轻朝我一揖,我也回了礼,越过他宽厚的肩膀看去,沈羲遥躺在睡榻上,一双幽深的眼睛此时已经紧紧闭上,胸口均匀而平缓得起伏着,看起来是睡得正香了。
    我指了指沈羲遥,羲赫便掀了幔帐走出来,朝我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我从回鹘那里带了好酒献给皇兄,酒是醇美,不过后劲极大,方才劝了,皇兄还是饮了不少。回来不久就躺在这里睡着了。
    我点了点头,解下身上水貂毛的披风轻手轻脚得盖在沈羲遥身上:夜里还是凉,尤其酒后更是易着了凉。说完看着已经随我走进来的羲赫说道:既然皇上睡下了,那本宫就回去了。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到:王爷也早点回府吧。宫里就要下匙了。
    羲赫一笑:皇兄要我为他画出回鹘地形,正画着,稍后完工了就回去了。
    我一只手已经撩开了纱幔,回头朝他一笑,又看了看桃木大桌上已经摆好的几样清淡小菜,目光再次与羲赫对上,他给了我一个chūn风般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了。
    既然王爷有公务在身,那本宫就回去了。我说着唤来惠jú便要回坤宁宫。
    刚走到门边,就看见张德海微探了头看向里面,我心中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张总管,皇上那边醉倒了,你小心照顾着。本宫先回宫去了。
    张德海连连点头,匆忙进去,我走出养心殿所在的院落,看着茫茫夜色,心中一动,便朝御花园走去。惠jú见我走了其他方向,忙拉了我:娘娘,这才是回宫的路。
    我没有看她,只说:今夜月色清朗,本宫倒是想去烟波亭里坐坐。
    仿佛是时光倒流般,又回到了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好像也是这个时节,我在茫茫的夜色中看到了他,长身而立,清俊明朗,那时,他是我在闺中所认为的世间男子的极致,他是我以为那天宫中的神将,也被这人间美景所吸引,下了凡尘。
    只是,这些在如今看来,终不过一场chūn梦,了无痕迹了。
    此时我半倚在烟波亭里,看着一池chūn水在月色下如脉脉水银流动,有珍珠般润泽细致的波光在眉间轻dàng,好似心底漾漾的回忆,婉转而隐涩。
    一帘幽月清平调五
    我一人枯坐了半晌,惠jú和小喜子被夜间依旧凛冽的风chuī得有些瑟瑟。我也感到了层层的凉意,却是由心底而生。想到了过往种种,就更难磨灭掉在冷宫那段岁月。还有,在杏花chūn馆的那夜。婉转承欢,其实内心的厌恶与悲凉一直啃噬着我。即使是自己qiáng发出那连自己都鄙视的呻吟的时候,心头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下下割着最柔软的部分,哀凉的鲜血浸透了我所有的思绪,只留了那仇恨在心间,支撑着我所剩无几的意志qiáng做笑脸。我常常在这样令自己不齿的梦中醒来,眼角是冰凉的泪珠。我想,如果父亲天上有知,定是会为我感到苍凉的。
    可是,如果不去曲意逢迎沈羲遥,那么今日的我,也许还在那金丝笼般的养心殿夹室中,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去弄清楚。而那些害我的人,却依旧生活得美好。
    我只能,放下我所有所学,所有被教养的东西,如同最低等的娼jì,放下自尊去迎合他,我的夫君。。。
    我又想起丽妃,虽然我并没有见到她最后的模样,可是那常常缠绕着我的梦魇,却令我在无数的夜晚里无法安眠。其实,我又做错了什么,她孟家之罪本该满门抄斩,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过早得结束了沈羲遥不要的她的xing命。可是,却终难释怀。
    就这样胡思乱想中,天色沉沉下来,漫天的星光灿烂,我抬了头,不由遗憾,并未带萧前来,如此一想,也是许久都没有再chuī过了。
    正想着,远远有依稀的笛音,我先是一怔,旋即笑了。那是我所熟悉的曲子,不是流水浮灯,却是我在那夜跳长绸舞时所唱的曲子。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chūn,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七古,把酒问月》)
    我不由站直了身子,看着九曲长廊中一团孤单的灯火渐近,惠jú手上那盏宫灯早已熄灭,因此,来人应是不知晓这里有人的。惠jú拿出火石正要点燃,我轻轻将手指放在唇上,抬手示意她与小喜子匿在一旁,不大会儿,就看见一个身影带着那孤灯走近了。
    他依旧是那身紫金窄身螭云纹的箭袖衣袍,不持灯的手上握了一只笛,看到站在一旁的惠jú时一愣,目光就火炬般投进了亭中。人却是站在了原地,手上不自在得翻转着那只玉笛。
    王爷今夜不回王府了么?我隔了羽纱帐子淡淡得问道。羲赫停了停才说道:皇兄jiāo待的事做完已晚了,先前他也说了今夜要我住在海晏堂的。路过,便进来看看。
    我唔了一声再不知说什么,他也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我转过脸去看向了远远明亮的烛光,那依旧是栖凤台上彻夜不熄的巨烛,照得远水淡淡金光,却又显得近水漆黑无比。
    边漠凶险,我那时要你按兵不动,实在是为难你了。我起了身走到亭边,目光直视着看着他。
    羲赫一愣,迅速得看了看惠jú与小喜子,我见他如此谨慎,一手掀开了帘子慢慢说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我的心腹。那些信,也都是他们悄悄送出去的。
    羲赫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还是四下里望了望,淡然一笑:你如此说,可就不对了。那口气里也是宠溺,却是淡淡得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
    我偏了头:定是吃苦了,我一直想,若是我没有要你那样,恐怕去岁末就能回来了吧。
    羲赫不置可否得一笑:其实那回鹘王子,本就是去岁末抓到的。
    我诧异得看他:那为何当时不报呢?不就可以回来了么皇上也会更高兴啊。
    羲赫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我,那漆黑如潭的眸子里满是柔qíng:如此说来,你是很在乎他是否高兴了?
    我一语噎住不知如何回答,只偏过头去:早早报了,大家便都不会再担心那回鹘再犯,如此,不止皇上高兴,万民也高兴了,不是么?
    羲赫苦苦一笑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如今回来,不是最好的么?
    我一愣看向他:你是说,你是专挑了此时?复又问道:为何是此时呢?
    羲赫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一双明目投在我身上,那眼波清和,却又带了万般柔qíng。我心中突然犹如明镜般,之后便是内心激dàng,有甜,更多的,却是酸。
    他此时回来,就如同那澄城的祥瑞一般,为轩儿的出生,增了无上的吉祥。如此,再加上他是中宫所出,对遥远的未来,是十分有利的。只是,他却为了这份有利,在那艰苦的边漠中,又守了近一季的时间。
    没什么,正好也是时间与回鹘百姓接触,教了他们大羲民俗,选派了亲我大羲的官员,也让他们学习了中原文化,融通了回鹘与大羲的货币。如今,百姓们已经不若最初那般排斥,将我大羲子民视做仇敌,而是都当成了一家人了。羲赫见我几yù掉下泪来,慌忙解释着。
    我抹了抹眼角: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这改习教化必是十分不易的。
    羲赫笑了笑,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件小小的饰物,月牙白色,不是珍珠,却也有着润泽的光。我接过,是一对雕琢古朴的耳环,近似月牙的形状。我仔细得辨认着,却不知是何物制成。
    回鹘人崇拜láng,认为与láng有关的,便能护身。这耳环,便是láng牙制成。羲赫见我眉眼间皆是迷惑,便随意得说到。
    我听着就摘下了耳上本戴的碧玺玉珠,将这一对láng牙耳环戴上,末了看着他:可有回鹘女子之感?
    羲赫朗声笑起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见他这样开怀,那笑容是真心的欢喜,泪就掉了下来。
    羲赫敛去笑意,yù上前,却仍是止了住。我转身走进亭中,徐徐羽纱在身后飘散着,仿佛一颗心,没有依托。
    皇兄,待你可好?沉默了半晌羲赫问道,却又自己回答了:想来定是好的,今日的宴席。。。他没有说完,我转回身看他:皇上待我。。。自是不错。。。自己低下头去:孟将军那案子,也多亏了你在百忙之中细细明察了。不然,大哥也不会掌握到那么多的证据,让皇上连想宽恕的意思都施展不了了。
    羲赫目光别开去:孟氏之过太甚,也是该彻查的。皇兄只是因了他家先前的过往,便想从轻的。
    他说完看了看月色,似下了决心:方才张德海在外面探听,如今此处虽没有外人,还是小心得好。毕竟皇兄为着先前的事还心有芥蒂。他转了身:你早些回去,若是皇兄醒了,少不了找你。
    我嗯了一声:夜里风凉,你也快回去吧。说着摸了摸耳上的耳环淡淡笑了。
    他已走到廊上,又半回了头似是叮嘱道:后宫险恶,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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