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修练,在那树梢上作甚?
悟禅。我念诀去了身上的水,不慌不忙应道。
今日教你的梵天咒可是记全了?凤凰照例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我照例没能闪过,不qíng不愿应了声记全了。
背来与我听听。凤凰负着手踏了朵低低的云彩飘在前面,我亦不甚娴熟地踩了团云彩不稳当地跟在后面,一边磕磕绊绊地背着那七七四十九条梵天咒。
眼看着将将要到洗尘殿门口总算是背完了,凤凰兀地转过身来,我差点撞了上去,他却倏忽一笑,嘴角笑涡浅浅一旋,dàng漾开来,短短一篇梵天咒叫你背得这样颠倒坎坷,四十九条只对了五条,倒也实属不易。
我gān笑着看了看脚尖。
回去同无相心经一并记熟了,明日卯时过来再背。
我恭敬地看着他转身,然后抬脚碾了碾他身后被月色拖下的影子。
自从月余前食了那朱雀卵灵力哗啦啦失了一大半后,我便住在凤凰的栖梧宫中养伤,平日里和小仙娥们闲磕牙时听说凤凰虽是仙龄才一万五千岁,却已掌着五方天将,是历代火神中灵力最qiáng的。
我心念一动,腆了脸找那凤凰想求他渡些灵力与我,他不允。
狐狸仙说过对付男子第一大秘诀便是切毋qiáng攻,只可弱取,示弱乃是以退为进。
我蓄着泪在凤凰面前装了两日乖巧,再时不时澄澈着眼幽怨地将他望上一望。果然十分奏效,第三日那凤凰便放宽了口气,虽仍旧不肯将灵力渡与我,却答应教我些修炼的窍法。
我欢欢喜喜日日上他跟前报道,却不见他传授我丁点秘诀,只是一径儿埋首在累牍书案中处理些公文,时不时使唤我添添墨泡杯茶,上校场也唤我跟着他,常常站在一边看他cao练天兵一看便是四五个时辰。
三日下来,我估摸着这示弱好像示得太弱了,我们作果子的也是有原则的,酝酿了一下,正要找他理论,他却写了两页轻飘飘的纸给我,这是刹娑诀,回去记下,有不明白的明日过来我再教你。
触了我的死xué。我自打有记xing开始,顶顶厌烦的便是记诵,但凡一提到背书我便开始心浮气躁。
我捏着那两张纸,颇是愁苦地皱了皱眉。
凤凰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地与我道:我观你资质尚可,之所以灵力不高定是没有打好基础,修炼没有章法,如今便要从这理论开始。
唔,月下仙人倒也是这么说的。我想起狐狸仙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叔父也这么说?凤凰抬了抬浓长的眉。
嗯,月下仙人说qíng爱开窍要从理论开始。我诚实应道。
凤凰脸黑了黑。
我勉为其难地揣了纸回去记诵,第二日到洗尘殿,凤凰照例埋首公务使唤我添墨泡茶,见我忿忿然便坦然道:修炼切忌心浮气躁,平心静气乃是根本。这样两日你便受不住了,如何修入上仙。
公报私仇说的便是这样吧,我想了想。大约因着我原来要取他的内丹jīng元让他记恨了,虽然看了几日chūn宫后我终于晓得那不是内丹jīng元,不过狐狸仙说对于男子那也和内丹jīng元差不多重要,若是丢了是了不得的大事。
念在他昨日给我的刹娑诀还有些用处,我又理亏在前,且不与他计较。
于是,我便日日与凤凰对坐洗尘殿中,除去被他监视着记诵些经、诀、颂、咒,就是被他心qíng愉悦地使唤着。月余下来,我觉着我俨然比了听、飞絮两个仙侍还要更像他的书童。
诚然,做凤凰的书童也并不是个意趣全无的差使,隔三差五总有人送上门来与我解闷开怀。
唔,全是因了凤凰那据说六界冠首的皮相,迷惑了岂止千千万。
凤凰在洗尘殿处理公文时,总会有仙姑仙娥或者得道的女妖趁我出洗尘殿休整透气的空儿,递上透着香粘着粉的信笺托我代为转jiāo。
不吃亏如我,代为转jiāo前自然代为浏览了。传闻中的qíng书果然包罗万象、文笔细腻,堪称婉约派与新鸳鸯蝴蝶派完美结合的登峰造极之作,让我大大长了见识。
凤凰举凡见着粉嫩颜色的信笺,必是眉头一皱,然后抽出信帛,用观瓜果蔬菜的眼光那么观上一观,便弃在一旁。
若是凤凰出了洗尘殿踏云在天街飘上一飘,则必定飘不上三四步,便有那么一两个弱不胜力的美人踩不稳云头险险将要倒过来。
凤凰定然礼数周全地将美人扶稳,顺带风流一笑,体贴关怀道:今日风大,美人可要当心脚下,莫要让云头被风卷了去。
仙子们必用锦帕掩了嘴吃吃一笑,娇娇回上一句:有劳二殿下,风甚大,二殿下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小仙织了件锦袍,不若明日便送到栖梧宫中?
凤凰必定再那么莞尔一笑,仙子费心了。
我望了望纹丝不动的云彩和咧嘴傻笑的日头,颤上一颤,唔,风果然是大了些
第九章
烟火凡世,昆曲小戏子用水磨调细细宛转: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观尘镜一侧,狐狸仙抱了团水滑光亮的尾巴,眯着眼睛咿咿呀呀跟着哼,我趴在观尘镜另一侧,支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打着瞌睡。
这百年里为了修灵力跟着凤凰这厮做小书童实在费些气力,似这般得了空闲老神在在确属不多,是以,我这个瞌睡打得十分欢畅。
欢畅之余不免生出些梦境来。梦中,我足蹬祥云,顶翔仙鹤,终于功果圆满地飞升做了上仙,天上诸位仙僚皆来道贺,连灌口的二郎真君也牵了天狗来捧场面,胖墩墩的天狗又是作揖又是流哈喇子,惹得一众神仙欢笑不止,我一时高兴便也将自己的宠物祭了出来一只通体黑漆的大乌鸦。
扯了扯它的尾巴,我命道:小凤,唱支小曲给上仙们听听。小凤刨刨爪子,趾高气昂地瞥上我一眼,沉默,沉默。
我对着诸仙gāngān一笑,这鸟儿刚烤过,怕是嗓子被烤gān了。
话音未落,小凤扑楞着翅膀飞起来,将利爪搁在我的发髻上,寒着调子念咒:墨磨好了吗?茶泡好了吗?太yīn经背好了吗?灵力不想要了吗?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又是一个激灵。
我往后一靠,险些打翻观尘镜,拉开了距离方才看清那双大眼的主人,一个红着脸的小仙姑怯怯站在我面前,眼神不住地往我脸上飘啊飘的。我莫名。
这番动作自然惊了听戏的狐狸仙,狐狸仙熄了观尘镜,镜里的小曲被掐了嗓子嘎然而止。
呵呵,紫炁星使好呀,今日怎的得空来看老生?狐狸仙热气腾腾地凑了上来。
小仙姑又怯怯将脸红上一红,绞了绞手上锦帕,脆生生道:见过月下仙人,小仙是月孛,紫炁是小仙的姐姐,小仙小仙小仙
呃,这小仙姑怎的说话还有回音?
狐狸仙一拍掌,乐颠颠道:月孛星使可是来讨红线的?
小仙姑噌地又刷了一层红,点头点得几乎看不见,随后又将我瞧上一眼,正是,不知这位上仙如何称呼?
天上地下,竟头一回有人称我作上仙,我一时万分感动,正要开口,却被贯来热qíng的狐狸仙抢了先,哦活活活,这是锦觅,我家旭凤拉扯大的娃娃,标志水灵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见怪不怪。
狐狸仙逢人便介绍我是凤凰拉扯大的,我不过在栖梧宫住了短短一百年,承那凤凰授了些修炼法子,灵力和身量一并长上许多,怎的就成了他拉扯大的
小仙姑又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下后彻底没再把头抬起来。
狐狸仙取了根红丝线就要给她,我思忖这小仙姑好歹是第一个有眼界称我为上仙的人,实是无以为报,便将那红线劫了过来编了朵花,再递给她,嘱咐:月孛星使只需将这花放入云头里,便可落地生根。
小仙姑这下总算把头抬起来,接过花朵,眼角眉梢俱是甜蜜喜悦,临去前还不忘将我望上一望。
第二日,天色尚且暧昧地在亮与不亮间脚踩两只船,我便起身上栖梧宫后头的花园里打坐了,凤凰说:寅时,日夜jiāo替之际,天地之气jiāo融之时,可通百xué,修炼绝佳。于是,这百年我便再没能偿过赖chuáng的滋味,不知天界能有几个神仙能似我这般起得比昴日星君还早。
就在我远看像打坐,近看像打坐,实则在打瞌睡的时候,小仙侍飞絮急惊风一样颠到我面前,锦觅,门外九曜星宫的仙娥姐姐托我将这信给你。话音未落人已经又急惊风地蹿出数步了。我拾起差点丢到我脑门上的信笺,慨叹,飞絮何时才能似我这般稳重些?凤凰何时才能低调不招桃花些?
卯时,我将粉嫩粉嫩的qíng书递到凤凰手中,凤凰例行公事地打开,此番却不似往常审阅菜蔬一般,而是眯了眯眼,一脸兴致盎然状,末了,还回味无穷地哧上一笑。
我不禁十分后悔没事先看看这封奥妙的qíng书。看来近百年来仙子们的文字功底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正懊恼着,凤凰却傲了双细长的眼,掂量果脯一般将我在眼中抛上一抛,招手道:你过来。
待我近前,他竟将那扑了香粉的绢纸递与我,你看看。
呵呵,甚得我心。
我捏了小笺细细品了一番,凤凰问:何如?
我酝酿了一下,认真评道:行文流畅,言辞恳切,字迹秀美,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乃句读标点使用太多,建议删减。
凤凰显然对我不失公允又一针见血的评判不感兴趣,轻飘飘地将手指戳在抬头几个字上,念念。
锦觅上仙,见字如晤。
呔,这qíng书竟是写给我的!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便默默收藏之。
现如今仙姑的眼光越发地不济了。凤凰扼腕地将我看上一看。
晌午时分,酒足饭饱,飞絮匆匆来报:锦觅,外头有人找。
我揣了一兜瞌睡虫子去前门,就见一个含羞带怯的娇弱小仙姑立在门外,见到我面上刷刷一红赛过老胡,喏,这番一红,我想起来了,是昨日在姻缘府见过的月孛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