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王最厌恶这个女儿,但毕竟血浓于水,除了没好脸色,就是没好脸色。
到了元宵节,李翦依旧没有露面,东南王管不了这么多,硬把冯玉蛮打发回去。
冯玉蛮利索收拾行李离开了。
大街上喜气洋洋的,人群哄着一群抬花轿的轿夫,小孩子讨要喜糖。
花轿旁的喜婆撒出一把把铜钱,人们哄抢,铜钱和喜糖漫天飞舞,冯玉蛮从车厢里伸手,正好接住了一枚铜钱,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热闹的日子,好像回到自己出嫁时,于是问马车外的行人,“今日谁家办喜事,这么喜庆?”
“赵王讨小老婆,当然热闹!”
冯玉蛮也笑了,“真是个风流男人。”绚烂的灯火中,摊子对面的楼中,窗扇打开,有一抹清傲的侧影,男人似乎与人交谈,微低下头,从窗扇里露出姣美的轮廓。
细看之下,他对面坐着一个女子,女道士打扮,长袖轻裙,清光奕奕。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神仙璧人。
冯玉蛮却是看不得这一幕,自己没有的,旁人唾手可及,她往街边小孩子手里塞了一文钱,“去把对面那位叔叔叫下来,就说他有一样东西落在我这。”
小孩子去找那位长得像白皙菩萨的叔叔了。
冯玉蛮站在街边挑美人灯。
她爱美,从小到大爱美丽的东西,小时候喜欢捉蝴蝶,长大了看中太子手里的美人灯,以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后来才发现街边随处可见的赝品,一样漂亮,一样有佛性,能从灯心中看到心上人的面孔。
她爱上了英俊的赵王殿下,当做唇中的猎物,不顾廉耻,装作小太监混入马场,到他面前示爱,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面。
现在她的爱意正在一点点往回收,眼泪儿不断掉下来。
她要自己漂亮,每天都要漂亮。
冯玉蛮抬起头,摘下帷帽,露出漂亮的面孔,与此同时,她看到男人牵着小孩子的手来了。
周围人挤人,冯玉蛮忽然胆子大起来,悄悄走到男人的背后,轻搭他肩膀,一声四叔尚未喊出口,男人早听到背后风声,转过身来。
灯火之下,他双目雪亮清透,像两颗琉璃珠子,将她照览无余,“王妃。”
齐王对着她微微一笑,仍旧客气疏远,待她不过最寻常的一位小辈。
“出门在外就不拘礼了,四叔叫我蛮蛮就好。”冯玉蛮凤眼盈盈,身上有一股海棠花的艳香,远远望了一眼,见行人哄闹,开心笑了起来,“好久没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时间尚早,四叔不妨陪我走走。”
她兴致热烈,决口不提玉牌之事,齐王心情坦然,也有多年身处异乡,心中诸多感叹,微微点头应好,“很久不来西市,有劳二小姐引路。”
出门在外,齐王似乎看出她不喜欢赵王妃这个头衔,悄然唤了称呼,唤她出嫁之前的冯二小姐,是个贴心温柔的男人,冯玉蛮问道:“四叔多少年不来京城?”
“十年而已。”
冯玉蛮诧异,她知道齐王离京多年,没想到十年之久,想想十年前,齐王是天之骄子,风头无二,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不由感叹道:“那可真是物是人非,很多东西都不在了。”
“都会发生的,不必多想。”齐王脸上不见喜也不见悲,并不可惜这十年里错过的风景,他从不回头过去。
冯玉蛮笑道:“四叔心思豁达,羡煞我了,我要是像四叔一样万事看开,万事不愁,一定会活得长命百岁。”
“二小姐尚且年轻,何必多虑。”
冯玉蛮看到不远处岸边在放孔明灯,“放孔明灯可有意思了,不妨去看看。”说着,不待齐王开口,已经拉着他挤进人群。
买灯的人不在少数,人们挤来挤去,把身子娇小的蛮蛮挤到了外边去,蛮蛮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肩上就有了一股温柔的力量拖住。
“小心。”齐王轻轻拖住她,待她站稳之后,很快松开了手。
蛮蛮耳边还留着他的声音,微微怔住,但随即笑了起来,耳边多了一朵山茶花,颜色鲜红,衬着她素净的面孔,有了不一般的动人风致。
她朝齐王扬了扬手上的灯,“我买到了,摊子老板看我漂亮,还送我一朵山茶花,这时节居然有山茶花,真是神奇。”
齐王看着她对自己笑,耳边的山茶花似不堪重负,花朵沉沉地坠下来,点在脸颊一侧,笑容越发明艳,他的目光随之落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身边一些年轻的女眷亦在偷偷打量他,议论他,如此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举止优雅,怎么不惹人心动,他却不曾留意,对冯玉蛮道:“可以放灯了。”
蛮蛮在孔明灯上写了自己的心愿,又把笔头交给齐王,“四叔心中所愿,我来写就不心诚。”
齐王并不接过笔,仿佛有所顾忌,只是淡淡一笑,“无碍,替我写上,家人福康,平安顺遂。”
蛮蛮低头在灯上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她的字不算好看,写在映满烛火的灯面上,冯玉蛮和李行简两个名字挨得紧,配上一行家人福康,平安顺遂的字样,仿佛成了一家人。
夜宵的鼓声响起时,随之飘上了天空,和千万盏灯火融为一体。
蛮蛮仰头望着,有一刹那微微失神。
“夜色已深,王妃该回家了。”
冯玉蛮因这一声“王妃”回过神,看清了齐王的面孔,他依旧长眉入鬓,目光清亮,只是时间太晚了,他出现得太迟了。
“我该物归原主。”她摸了摸荷包,发现没有带上他的玉牌,露出懊恼之色,“只能下回再还给四叔。”
齐王并不强求,“无事。”
就此分道扬镳。
临走前,冯玉蛮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齐王走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在这茫茫深夜,她本该感到凄苦,心头却涌上了一丝莫名的甜蜜。
长这么大,没有人陪她放过孔明灯,之前她想祭奠阿娘,对她百依百顺的李翦头一回不肯,原来是嫌弃她阿娘的身份,不仅是个妾,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妾。
冯玉蛮脸上笑意原本变冷了,摸了摸耳边的山茶花,又重新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