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她的耳根笑语道,晚上收拾你,墨瞳儿想相公了没有,嗯?
那厮的动作语气太轻浮太浓腻了,沈墨瞳一下子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叶修坏笑,方磨磨蹭蹭装腔作势摇摇晃晃地从沈墨瞳身上爬了起来。
两个人坐在树下,chuī了好半晌的风,直到暮色半斜,沈墨瞳脸上的红云褪去,才回到车厢去。
叶修风轻云淡,承影若无其事。马车复在大路上奔行,夜色悄然而至。
武和帝病重抽搐,乃至不能言语,满太医院的太医皆束手无策,萧煜高调着人去请问心阁叶修。
叶修看了信笑着顺手放在一旁,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管怎么样,也得帮他演完这场至仁至孝的戏。
沈墨瞳道,相公不顾身体,日夜兼程,便是想帮他演完这场戏么?
她的话里不无幽怨。叶修笑着拢了她在怀,柔声道,墨瞳儿不想回去看看雪贵妃,然后在你娘坟上上三炷香么?
沈墨瞳望了他一眼,垂眸道,生者和死者,哪一个才重要?我即便想,可更不愿相公受颠簸之苦。
叶修低头亲了她一口,贴着她的脸笑道,所以你也得明白我,我又能有多少机会,能陪着你回到京城,去扫墓上香?
沈墨瞳眼眶湿了,低头不语。叶修拥着她柔声道,我的每一天,都想为墨瞳儿做些事,谁让你那么可爱,让我不知道怎么样,只想呕心呕肺地去对你。
这种qíng话,说得实在让人悲怆。沈墨瞳不由落下泪来,叶修深笑着用唇吻去,点着她的鼻子道,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我这说好听的,你也哭。
这时承影敲门进来,说道,刚接到消息,吴王于回京路上染了风寒瘴气,医治无效,死了。
叶修叹道,诛心蛊毒发,普通医官如何救治,可惜了,一个光风霁月的玉人!
如此快马加鞭,半个多月后叶修赶到京城的时候,萧煜带人亲自出宫去迎,见了叶修,顿时吓了一跳。
虽是如旧清俊,但整个人迅速虚弱衰败了下来,印堂眼角有了青灰黯淡的死气,行走坐立都非常吃力,全赖承影在一旁扶持着。
萧煜痛呼道,先生因何病得这般重!
承影道,回禀殿下,在南越先生不得已动用全部暗器搏命,终至力气耗尽,损及五脏。
萧煜怔愣住,叶修只淡淡笑着,俯首谦恭道,请王爷安。
萧煜一把扶住,唏嘘感动道,先生!
叶修道,在下命该如此,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趁我还算清明,去为王爷看看皇上。
沈墨瞳未能进入武和帝寝宫,等在殿外。萧煜进了殿以后顿住,过了一下神,唤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
那小太监出去躬身对沈墨瞳道,叶夫人,王爷吩咐您这边请。
沈墨瞳他们穿过一段弯弯曲曲的花园回廊,小太监指着前面一处低矮的偏殿,说道,叶夫人,罪妃钱氏关在里面,王爷说您和她有旧,怎么也要见一见。
沈墨瞳给了小太监一锭银子,道了谢。小太监忙不迭道,叶夫人客气,奴在外守着,叶夫人您慢慢聊。
那是上午,外面阳光明媚,里面yīn冷幽昧。
雪贵妃木然地望着走进来的人,过了好半晌,她的眼里才有了瞳距,有了光彩,有了qíng绪。
沈家墨瞳儿?她的声音苍老喑哑,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她说,我就知道!他们留着不杀我,便是想让你来报仇解恨的!
沈墨瞳望着她,那个昔日高贵温婉的贵妃,沦为破衣旧裳的囚犯,昔日温柔多qíng的眼角,剩下灰颓皱纹的老迈,昔日乌黑如墨的长发,成为触目惊心的花白。
一个敌人,一个仇雠,如果已经到了这种田地,实在没必要再伸出手去,去报复,□,嘲笑,戏弄。
她已不值得,即便沈墨瞳的心中有恨,放不下。
所以沈墨瞳,并没有说话。
雪贵妃道,你望着我gān什么?你现在得势了,来打我骂我啊,来啊,来折rǔ我,杀了我啊!来为你娘报仇,为你们沈家报仇啊!
沈墨瞳淡淡笑了,反问道,你还有什么意义让我报仇吗?人皆可rǔ,人皆可欺,人皆可唾弃!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还需要我去做什么呢?
雪贵妃冷笑道,算你还识趣!你以为是你自己了不起,你不过是借你那病男人的势,别以为便可以在我面前张狂!
沈墨瞳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是借你男人的势么?
雪贵妃一怔,转而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也嫁个皇帝啊!可惜现在要当皇帝的人,不是你的男人!你有什么好风光得意!你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
沈墨瞳笑,你以为,嫁了个皇帝,他便是你的男人了吗?
这句话当真十分恶毒,雪贵妃顿时面如青灰,打了一个冷战。
她恼羞成怒,便yù冲过来抓沈墨瞳,不料手脚被铁链锁着,冲了没几步,便再挣脱不开。沈墨瞳十分嫌恶地后退了一步,生怕她弄脏了自己的衣裳似的。
雪贵妃跌在地上,直着嗓子嘶吼着,沈墨瞳!随便一个男人,也比你嫁个活不长的病秧子qiáng!你懂什么是男欢女爱,你懂什么是chuáng笫之欢吗?你这个贱人,和你的娘一样贱!贱人!
沈墨瞳蹲□,微微笑着,对雪贵妃道,吴王在回京的途中病死了。
雪贵妃骤然止声,面白如雪,直愣愣地盯着沈墨瞳。沈墨瞳盈然笑语,凑近前,轻声对她道,官报说,染了风寒瘴气,医治无效。我表哥说,他中了加味诛心蛊,平日自行服用的解药,根本根治不了。
雪贵妃一下子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不会的!我的烨儿不会的!即便不能争得天下,他也不会死的!他不争之名遍及天下,萧煜也不敢马上杀他!不会的!这不可能!
花一般的笑容,在沈墨瞳的脸上光彩绽放,她凑近雪贵妃的耳根,低语道,如果我没猜错,吴王服的解药,是你给找到的?你自作聪明,让他无后顾之忧而痛下杀招,却不知最后是杀了谁啊?
雪贵妃怆然地看了沈墨瞳一眼,然后突然一声吼抓向沈墨瞳的脖子,沈墨瞳轻巧地躲过,看着她如困shòu般,与粗重的铁链做不自量力的挣扎冲撞。
然后雪贵妃瘫在地上,哭,然后笑,然后咬牙切齿,刻骨痛恨。
我不甘心!我不认输!我哪里比不过她!她哪里了不起!不过她是皇后生的,是嫡公主!我是王爷生的,是个郡主罢了!凭什么她受尽恩宠,至尊至贵,学我学不到的东西,掌管我不可企及的秘密!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嫁给周王的是我!生了儿子的是我!要当太后坐天下的,也是我!是我!
沈墨瞳一笑,说道,世事原本无常,七姨何必太执着。纵你们的出生嫁人有种种不同,浮沉荣rǔ,不过是一时的差别,而最后的差别,是你教导的孩子已经惨死了,而我娘教导的孩子还活着。
雪贵妃如被pào烙一般猛地往后缩了半尺,见鬼般望着沈墨瞳。沈墨瞳却上前一步,补充道,我嫁了个好相公。你是个聪明人,自是该明白,qíng爱怎么能以生命论短长?你嫁给他二十年,两qíng无间的岁月是多久?而他的爱,我生时占有,死后独享。
雪贵妃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如散了架的人偶委顿在地上。沈墨瞳冷眼嫣然,转身出去,外面灿烂的阳光明媚地照在身上。
那小太监殷勤地过来道,叶夫人,王爷吩咐,罪妃钱氏归您处置。
沈墨瞳微微扫了身后一眼,轻声道,杀了。给她个痛快!
武和帝已昏睡两日,叶修被抬进去,燕王萧煜站在一旁,看叶修为武和帝诊脉。
叶修道,病入膏肓,无回天之力了。在下倒可略施针灸,令皇上得一时清明,回光返照。
萧煜道,请先生施针。
叶修先给武和帝服下一丸药,然后施针,武和帝不久呕出一口浓痰,竟长叹一声,悠悠醒来。
他浑浊的眼神四下看了看,萧煜在身侧刚唤了声父皇,武和帝的老泪便横流下来。
雪贵妃,他吃力地喘歇道,唤她,见朕。
萧煜道,父皇!
武和帝执拗怒道,让她,,见朕!
萧煜和叶修面面相觑,叶修道,王爷先退下,让在下劝劝皇上。
萧煜点头出去。叶修掖了掖武和帝的被子,柔声道,您还,认识我么?
武和帝浑浊的眼眸怔了怔,有些呆傻地流出了口水,指着叶修含混道,问心阁,,叶修。
叶修一笑,嗯,很好。
他用帕子很细心地擦掉武和帝的口水,清澄的目光含着笑,对武和帝道,您再看看,我是谁?
武和帝茫然。叶修遂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了一句。
武和帝骤然瞪大眼,惊惧的瞳孔四散开,手指颤抖着,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叶修的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静静地望着武和帝保持着那种极度恐惧的姿势和表qíng,僵硬了四肢,断绝了呼吸。
大周武和二十年四月十一,武和帝萧子璟薨。燕王萧煜即皇帝位,国号清元。
71. 水流花开
回到问心阁的时候,正是斜阳晚照,市井繁华。
叶修的马车在街上慢吞吞地走,似乎车里的人犹不堪那轻微的颠簸,正在死命地撕心裂肺地咳。
承影下意识又将车速放慢了些,忧心道,先生,没事?
叶修剧咳稍歇,微微喘着气,有气无力地道,没事。
承影将车转入老宅,老宅里没人,虽是打扫了,但毕竟简陋,为了这事,叶修和奔出一百里去接他的洛欢几乎吵了一架,原因无他,叶修要来住一夜,洛欢反对。
自然还是拗不过叶修,他那近乎哀恳的一句示弱,你便依我,行么?便让洛欢没了脾气。
老宅不大,只三间瓦房,不临街,门口只一条还算宽敞的巷子。推了门进去,院子小巧,路两旁开满了蝴蝶兰,东边几杆修竹,西面一株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