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颜悲怆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直摇头。沈墨瞳道,未来的君王国母,转眼沦为阶下囚,你真不恨么?你是不敢恨吧!被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你能含悲忍rǔ,却是只恨我!恨我,还是觉得我可以让你恨吧!那个一直可以任你欺凌的妹妹可以解解你的气,是不是?
沈雪颜瘫坐在地上,猛地昂头道,我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没有你娘那个狐狸jīng,我娘何至于争那口气,上了雪贵妃的当!要是没有你,我们家还是赫赫威名的南征大将军府,哥哥还是最英勇善战的将军,我也还有个盼头!可就是因为你,把这一切都毁了,全毁了!
沈墨瞳轻蔑一笑,你也知道,是上了雪贵妃的当了!那你知不知道,正因为你与太子联姻,才让皇帝百般忌惮,对我们家不断打压,你妄图用哥哥的军功给你挣个盼头,姐姐,你是太傻啊,还是太天真?皇帝会任由一个废太子的外戚做大?我看你是疯了!
沈雪颜撕心裂肺地啊了一声,便扑向沈墨瞳,沈墨瞳将她猛地掼在地上,骂道,你便是这么没出息,只知道窝里斗!纵是你娘,联合雪贵妃害死了我娘,纵是你,一而再地想害死我,但我自始至终知道,我最恨的仇人,却始终不是你们,便是我这辈子也不能把匕首cha进仇人的胸口,我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找你们索命去!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那样做了,便没法儿去见爹!
沈雪颜像被pào烙了一样,身体一哆嗦,猛地僵直住。好半天她无力的委顿在地上,泪流了满脸,沈墨瞳蹲□,对她道,你这一生错悔,引你入瓮的是雪贵妃,踢你出局的,还是雪贵妃,你最终却只恨我,是恨我,没有比你更倒霉吗?
沈墨瞳凄凉一笑,说道,家里出事了,我何尝不痛悔,可我知道有比痛悔更重要的事。无力对抗qiáng权,便去欺压弱小,这虽也是人常见的作为,可你也不必非要我死吧!你不知道我也识毒,只当我会喝下去,那么今天你便是毒死了我,我纵然也不能算无辜,可你,便真的能安心吗?
沈墨瞳说完,站起来,瞟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茶具,说道,自身的不幸,全都怨别人,一生气,就只会想杀我。当年事,风起于青萍之末,太子之危久矣,你不懂宫廷时局,却又恋慕名分,自己愿意跳到那风口làng尖之上,便该小心谨慎,处处如履薄冰。你却不辨敌友,以为雪贵妃是帮你的,轻而易举被人利用,出了事,又栽到宫女身上,轻易打杀,处处落人把柄。你这般心机心xing,狠则狠矣,可既没有识人之明,又没有破局之慧,便也怪不得,不能母仪天下!
说完沈墨瞳向门口走去,一脚迈出了门槛,却是顿住,回头去看地上的沈雪颜,沈雪颜也正抬头去望她的背影,一时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最后沈墨瞳道,做不了的事,报不了的仇,与其千咀万嚼自伤自苦,便不如忘了,不如放了吧。你恨我也好,恨她也好,恨入骨髓,也不过无济于事。与其世事清苦,何不自得其乐,这幽宫禁苑,好在也可以携手白头,即便明日刀斧加身,温存相待,也不算辜负今日光yīn。沈墨瞳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善自珍重吧。
沈雪颜呆愣愣地,看着沈墨瞳腰板笔直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她一时想哭,又想发笑,又觉得天苍地茫,很混乱荒唐。
日暮,huáng昏。沈墨瞳于那半暗的光影中出了宫门,一眼看见叶修正半靠在马车里等着她。
心下欣喜,沈墨瞳快步跑过去,冬哥儿忙跳下车,说道,先生,夫人出来了!
沈墨瞳已跑到马车旁,叶修握住她的手揉搓着,笑着道,去了这么久,快上来。
厚重庄严的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关闭,暮色正浓,三五只寒鸦振翼飞过,盘旋渐远渐荒凉。
沈墨瞳窝在叶修的怀里,环着他的腰,闭眼,不说话。叶修抚着她的背,在幽暗中柔声道,墨瞳儿伤心了?
沈墨瞳浅声道,没有。
叶修微笑,好像哭过了。
沈墨瞳嗯了一声,叶修道,可是受委屈了,嗯?
沈墨瞳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唇角轻翘起,柔着声道,没有。我只是想,有一件事,别人痛恨,自己痛悔,却还是有那么一个人,柔声细语地对我说,这不是你的错。相公,沈墨瞳抬头一莞尔,对叶修道,有人疼,有人宠,有人劝慰,有心可归的感觉,真好。
叶修俯身低头,抵住她的前额,亲昵地笑语道,傻丫头。
第二十九章 采莲曲
天气渐热,因叶修身体欠佳,畏暑怕累,再加上一路有朋友盛qíng挽留,慕名求医者的沿途耽搁,一行人走走停停,两个月才走了八百多里。
即将行至古佛镇时,正逢小雨下得淅淅沥沥,路上便也少了许多人迹。本来夏季已过,早晚有了初秋的凉意,又逢yīn雨,叶修虽是一路上jīng心调养,此时也开始微咳。
沈墨瞳为他加了件白底藏蓝暗纹的披风,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二件衣裳,虽不算非常jīng致,但针脚细密均匀,隐而不露,也是可观了。叶修咳了半晌,歪在软座上,隔着零零落落的雨帘,指着远处青山间影影绰绰起伏不平的建筑对沈墨瞳道,你看,那便是古佛镇。
沈墨瞳倚着车窗放眼望去,嫣然道,果然是座山城!
叶修道,进了古佛镇,就算是问心阁的地盘了,这里十多年前还是个荒凉的村子,但因其山里盛产药材,又是从西进入问心阁的必经之路,便渐至繁华,如今,也算是个颇有规模的小镇了。
赶车的冬哥儿忍不住cha话道,夫人你不知道,古佛镇有座古佛寺,近年香火可旺了,对面的听雨娘娘庙更是神乎,方圆几十里的少男少女,路过的行商游子,都去那里求姻缘!
叶修拢了拢衣服,倚着软座慢条斯理地给沈墨瞳讲述道,那古佛寺,供奉的是大肚弥勒佛,据说有三百多年了,几经兵火,破败不堪,如今修葺一新,又重新装了金身,香火便也旺了起来。那听雨娘娘庙
进了古佛镇,等于一脚迈进了问心阁,冬哥儿心内欢喜,话也多了起来,此时笑嘻嘻对沈墨瞳大声道,夫人,要我说,那古佛寺,你一定得去拜一拜!
叶修侧首对冬哥儿道,为何?
冬哥儿道,夫人生得美,待人又好,关键是这逢人未语先笑的xing子,不是和弥勒佛一模一样吗,应该最是有佛缘了,定然能求什么得什么,明年便能为先生生出个白胖的大小子!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一片哗然。武和帝派出的十位护送叶修的御前高手,这些天早与他们混得熟了,此时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调笑冬哥儿。
叶修抿嘴一莞尔,听着外面的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再说话,只靠在坐背上,笑盈盈望着沈墨瞳,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沈墨瞳有几分娇羞,与他笑着对视了一眼,倚窗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细雨如丝,少了淅沥沥的声响,却淡抹出薄薄的雨雾,在青山民居间清浅地晕染勾勒,顿有一种山水田园般的静谧和美,怡然间悦目而洗心。
他们的十指jiāo缠而握,对坐倚车窗,人未胶着,心却亲密。叶修笑着,语声低而温软,对沈墨瞳道,再走几里路,古佛镇前有个大湖,里面种满了荷花,如今正该盛放,到时我们采一大把,应该还有新鲜的莲子可以吃。
沈墨瞳道,那莲花该是有主人的吧,否则路人这么多,还不采光了?
快嘴的冬哥儿又cha嘴道,夫人你这就不知道了,到了古佛镇,便如同到了家了,那一大片湖塘,是咱们家洛二哥的!洛二哥喜欢热闹,湖塘周围还种了十数亩桃儿杏儿李子,虽是有人修剪管理,但除了不许人糟蹋,却是任过往行人品尝的,洛二哥说这也是咱问心阁的迎客之道!那湖塘遍种莲花,有凉亭回廊供人观赏,是不许摘花,可别人不行,夫人你说要,谁还敢说不行!
众人复又笑,承影笑骂道,就你话多!
行至荷塘时,细雨半停,有烟波碧水,野木参天。叶修牵着沈墨瞳下车,放眼十里荷花,柔声道,天色尚早,我们不急着进镇,便在此歇歇,玩一玩吧。
两人并肩携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湿润的气息,带着水木糙泽特有的腥芳,揉着莲花的清香,拂面扑鼻而来。
因逢yīn雨,游人不多,只见接天荷叶无穷碧,有长廊回亭点缀其间。不时有笑语琴声断续传来,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叶修信步走近前,看着碧水含烟,莲花盛放,荷叶蹁跹如裙裾,微笑着道,这湖面甚远,长廊蜿蜒有十多里之遥,我让承影唤个小船来,我们行水路遍观湖光水色、碧叶莲花可好?
沈墨瞳欣然应允。两人登上小船,叶修也不要人帮忙,自己不缓不急地摇着浆,任小船在水路荷花间悠dàng穿行。
零星的细雨飘洒湖面,dàng起清浅的涟漪。天色青灰水如碧,莲叶亭亭净植,高于人头多许,因叶修的浆划得极轻柔,水痕dàng漾,水声却无,便愈发显得幽闲静谧。
调转船头,叶修驾驭着小船驶入莲丛中狭窄的水道,悠声道,墨瞳儿,打起小伞来。
语音未落,莲叶间的雨水已因为晃动,扑簌簌地洒落下来,沈墨瞳撑了小伞为叶修遮挡,一倾身,便半滚在叶修怀里。
伞上落雨声急琐地跳跃,一把小伞全遮挡了叶修,便有不少雨水落在沈墨瞳的衣上,脸上,她缩着脖子躲往叶修怀里躲,却是笑得更加欢畅。
叶修笑看着怀里的娇妻,用袖子擦去她脸上雨水,柔声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欢欣地抬脸笑语,嗯!
她的下巴顶着叶修的胸口,故而叶修一低头,便对上她莹然欢悦的双眼。船行渐缓,叶修随手摘下一枝盛放的红莲,笑着用娇嫩清凉的花瓣去点沈墨瞳的鼻子。花间细碎的雨珠随即落下,伴着一脉馨香,沿着下巴倏而落进沈墨瞳的脖子里,她端着肩躲,娇嗔笑语道,相公你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