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悄于树gān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住,托着腮道,我二哥这个人,说他邪,他又是这天底下最正的人,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这尝味复制的本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哥只准我用来鉴别美食,不准我用来剽窃配方。易哥哥这美人骨,我虽是找出其他材料来代替,不算剽窃,但总是拾人牙慧,惹毛了我二哥也说不准,但若是我们合作,就完全不一样了!卖的还是易哥哥你的东西,我不过赚点手工钱和跑腿钱而已!
易卿阳缓缓地走近她,说道,你有这个主意,也该先征得我同意,再去做,如今你把东西弄出来了,往我面前一摆,是不是,便有点bī迫的意味,嗯?
陆小悄何等乖巧,马上跳起来抓着他的袖子,做示弱讨好状,易哥哥,美人骨天地之奇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不能做出来,我也一点没有把握,若是早在易哥哥面前夸下海口,到时又做不出来,人家,人家怎么再来见易哥哥嘛!
易卿阳低下头望着她娇美的小脸,凑近前,吞吐的热气落在陆小悄的耳根子上。陆小悄脸一红,侧头躲闪,偏手里还紧紧抓着易卿阳的衣襟。易卿阳笑着道,小悄,是害羞了?
陆小悄抓着人家的襟袖,仰头望着她,人便几乎依在了易卿阳的怀里,她很是诚实地说道,是易哥哥长得太俊太帅了,靠这么近,人家女孩子脸红心跳的!
易卿阳笑出了声,看着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说道,那是谁,这么死死抓着我啊。
易卿阳以为她会松开手跳开,不想陆小悄反倒继续摇着他的袖子,软语央求道,易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大不了我让一成利息,三七分,我七你三,好不好?
易卿阳道,你七,我三?
陆小悄讲起价钱,脑筋格外灵光,易哥哥,您初来乍到,在帝京以美人骨一pào而红,天下仰望。可是这您所有的东西皆珍稀昂贵,除了这帝京少数几户人家,没人消费得起,为了这点子茶开分店,到各地买铺子挣信誉,不免劳民伤财,大费周章,是不是?
易卿阳笑微微听着,说道,嗯,也有道理。
陆小悄道,这些东西,我们问心阁都是现成的,生意店铺遍布南北东西,名声信誉更不用提,这样好的条件,易哥哥用是不用?
易卿阳道,也的确是方便、快捷。
陆小悄道,易哥哥货真价实的美人骨,照旧供给帝京权贵,不减其金贵,而那代替品则jiāo给我,配料,制作,销售,我们全包,易哥哥不用费心费力,不用花银子开店,也不用花钱雇人,更不必运货,不必jiāo税,只白花花的银子不断jiāo到您手里来,易哥哥还不满意吗?
易卿阳道,当然是不满意。如果替代的美人骨遍布全国,我货真价实的美人骨,必定物贬其值。
陆小悄道,易哥哥,人有品阶,物有等级,这不可同日而语的,碍不了您正宗美人骨的生意。
易卿阳沉吟不语。
陆小悄道,说是三七分,看着您拿的少,可是您想想,那方子是我研制出来的,美人骨千好万好,但是货少,势必钱稀,是不是?便凭这,我们五五分成,公不公平?
易卿阳一笑。
陆小悄接着道,您再算算,这其中的成本,店铺,雇工,运转,纳税,宣传,还有我们问心阁本身的名号,那是十来年积攒起来的,说起来,远比您美人骨的名号值钱!这些东西,还不能占那利息的两成吗?
易卿阳摇头苦笑道,你是拿定我,没有那方子,少了你,便做不成这生意吧?
陆小悄雀跃地一拍手道,易哥哥这样说,便是同意了!
易卿阳揉揉她的脑袋,笑着道,我若不同意,那我们的陆姑娘必定将头一甩,扔下这笔生意不做了,你说,我敢吗?
陆小悄歪头一笑,易哥哥你放心,我们问心阁做生意,童叟无欺,绝对公道!
易卿阳望着这jīng灵般神采飞扬的女孩儿,眼里溢满了笑,伸手在她的眉间一点,宠笑道,何况钱算是个什么东西,只要小悄喜欢要,易哥哥便舍得给。
陆小悄像只受宠的猫般,仰着脑袋开心道,还是易哥哥最疼我,回头我二哥再凶我,我就不和他好了,哼!
易卿阳拉着她的手,融融笑道,我们为这新美人骨起个名字好不好?
陆小悄说好,易卿阳牵着她在桌边坐下,看着茶汤道,这茶汤颜色稍碧,便唤作,碧玉美人骨吧?
陆小悄道,不好不好!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这本就是代替品,喝得人虽是图它便宜,可也不愿别人说自己小家子气,登不上大雅之堂啊!
易卿阳笑道,那你说叫什么。
陆小悄道,糙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天下饮食之道,没有高低贵贱,全在一个健体养心而已,易哥哥,便唤作糙木美人骨,如何?
易卿阳笑得越发浓软,依道,好。
第二十七章 姐妹
糙木美人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如火如荼地热销,日日售罄京城。陆小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忙里忙外,异常大方地请梧桐苑所有的人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席。
那日上午,叶修和沈墨瞳在紫藤架旁并坐着,叶修就着花荫看书,沈墨瞳在低头fèng针线。
她幼时丧母,后来傻笑疯癫,故而摆弄起针线来,异常笨拙。针脚大小不一不说,沿着折好的印痕,还时常fèng得歪歪扭扭。
她不小心刺破手指,放在口里吮着。叶修笑望过去,问道,疼么?沈墨瞳说没事,拿起剪刀开始拆刚fèng好的线。
叶修道,为夫的倒也不求墨瞳儿非得做手好针线,我打开你的内力,却不先教你用刀,是因为这针线,最是锻炼手指手腕的灵活分寸,也最敛心静气,磨练心xing。手要稳,心要静,你要细细体会针线游走于十指,穿行于布帛之间那种深浅有序的节奏,最初借助于眼力,而后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喏,拿过来,你看着,叶修将书放在一旁,伸手接过针线来,一边瞟着书看,一边十指运针如飞,转眼工夫fèng了长长的一行,不但极其的细密均匀,还非常的端正笔直。
沈墨瞳看得瞠目结舌,他一个大男人啊,弄得医药,玩得暗器,读得书本,下得围棋,还,还做得针线?
叶修调转针头沿着原路见fèngcha针fèng回来,最后fèng出来的样子,gān净整齐便如同在布帛上扯了一条线。他展开给沈墨瞳看,笑着道,刀也好,针也罢,都是要人在无知的冷硬中磨练出随心所yù的灵xing,你定是读过庖丁解牛的,其实两人对决,所谓杀人无形,一招毙命,皆在于避其锋芒而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空隙,所凭的不是技巧而是感觉,便如同庖丁说,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他说完,放慢动作一针一针地示范,讲解道,你看,这针脚的疏密,就在于你手下的力度和节奏,你把握好第一针,其余便皆有规律可循,这其中最细微的体会不是在眼睛上,而在两手上。右手运针,把握的是力度,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掌控的则是距离。一切事,不忌讳慢,最忌讳的是战战兢兢断断续续,你看,越是快,越是流畅,便越能把握住第一针的感觉,便也越是整齐不出错。
叶修将手里的针线jiāo给沈墨瞳,清俊的脸在阳光下,笑得便越发温柔和煦,他说,墨瞳儿不要心急,学东西除了勤勉,还要悟xing。我年少时,洛二不羁,师父邋遢,我向一位年迈的老婆婆学针线,为他们fèng制冬衣。不出三个月,我的针线便快而细密,借着微弱的月光也绝不会出错,那做了一辈子针线的老婆婆,不如我远了。
两个人于是笑得明灿,叶修抚着沈墨瞳刚被扎过的手指,柔声道,针也是利器,难免伤手之患,一开始扎几下都难免的,我的墨瞳儿天资聪敏,经一路练习,待到了问心阁,便也差不多了。
叶修抚着抚着,两个人的手指便jiāo缠在了一起,沈墨瞳笑着,敛首垂眸,yù语还休。叶修道,墨瞳儿想什么。
沈墨瞳头低得更深,眼角却瞟向叶修腰间系的荷包,咬唇道,我针线做的丑,让相公见笑了。
叶修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道,无论做的有多丑,只要是墨瞳儿做的,为夫的都穿戴,都喜欢。
沈墨瞳的脸微微红了。她成婚仓促,嫁妆都是匆匆备下的,女子针线的东西,都是燕王妃令人赶制的,沈墨瞳循着母亲留下的记忆,跌跌撞撞唯独绣了个荷包。不可否认,她白天黑夜绣这个东西,虽是粗糙简陋,但是一针一线,都带着内心某种难言的qíng愫,仿佛看到很久以前的旧时光,母亲带着甜美的微笑,在洒满阳光的午后,为她,为爹爹,fèng衣裳,绣荷包。
她也要嫁人。那个人久负盛名,却不久于世。她当时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爱,在旧qíng人的府上,以过客的身份绣自己寒酸的嫁妆,她近乎无望的甜蜜与憧憬,不过徒增现实的凄凉与悲伤。
不想叶修慧眼识珠,就戴上了这个荷包。关键是他戴上也就罢了,偏他自己还是个做针线的行家。
见沈墨瞳的脸越发红,叶修靠近前,咬着沈墨瞳的耳朵道,墨瞳儿不喜欢做针线没关系,为夫的,给你做。
他微热的呼吸带着淡雅的药香,出口的话语,极为私密与狎昵,让沈墨瞳的脸瞬间如同被火烤了似的,娇羞得几乎滴出水来。
叶修顺势在她唇边啄了一口,笑语道,墨瞳儿的脸快红成了樱桃了。
两个人正软语调笑,承影走过来,躬身道,先生,宫里有人来传旨,是,承影看了一眼娇羞犹在的沈墨瞳,给夫人的。
原来是沈墨瞳的嫡姐,废太子妃沈雪颜,得知沈墨瞳不日将离京归于问心阁,姐妹相见无期,遂上书皇帝,求见一面。
沈墨瞳来到废太子宫院的时候,正是下午日跌时分。暖融融的阳光斜照着幽深而巍峨的宫室,因少有人,墙生青糙阶生苔,有一种破败的荒芜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