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姐,陆小悄道,那你心里还喜欢那个王爷么?
她状似无邪,小声音又私密娇软,可她那点小心思,却很轻盈地写在脸上。
自家哥哥多病寿夭,她怕沈墨瞳嫌弃。她怕沈墨瞳恨叶修坏了自己与燕王的姻缘,而与叶修貌合神离,彼此心伤。
说来也是个懂事疼人的孩子,大概因为太过玲珑剔透,她晓得偏疼自家哥哥天经地义,这般心思无需掩藏,还故意表达得如此跳脱坦率。
沈墨瞳俯□,也拄着下巴,笑盈盈地与她亮晶晶的眼睛直接对视。两个人目光如鉴,光可照人。
这般看着看着,便眸间心底,冰雪透亮。沈墨瞳笑言道,你说呢?
陆小悄已然笑跌进沈墨瞳的怀里,搂着她的腰亲密无间地撒娇道,就知道沈姐姐最好了,能让我叶大哥心爱的,定是天上有地上无,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这丫头最擅长gān的事,就是自来熟,装可怜,卖乖讨好,奉承撒娇。她搂着沈墨瞳的脖子,如一只蹭着人磨缠的猫。
沈姐姐,她神秘兮兮地咬着沈墨瞳的耳朵,从怀里摸出件小物什,献宝一样举到沈墨瞳跟前,你看,这是我专门买给你的。
那是个雕工jīng美的紫檀小盒子,沈墨瞳打开一看,是根玉簪。
玉色莹洁无渣滓,ròu匀而水润,最独具匠心jīng美jīng巧的是,它雕刻的,正是一枝半放的玉簪花。
有青碧的叶。总状的花序,一朵幼苞,一朵盛放,皆白如冰雪。雕工细腻小巧,栩栩如生。
陆小悄凑近前观赏着自己的手笔,不无得意地道,你看,漂亮吧?
沈墨瞳看着她那小样子,也开心地道,漂亮!多谢小悄了。
陆小悄大大地抱住她,谢什么,应该的。
好像是个jīng灵。沈墨瞳觉得有种东西将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说不出是欣悦,还是怜惜。她抚着陆小悄的额发,望着她尚显稚嫩的眉梢和眼角,柔声道,我不知道小悄来,也没准备见面礼,等回头,一定补上。
陆小悄的整张脸沁着光,听了这话,笑意像晃动的涟漪,瞬间绽放开。她扬着脸,甜声道,我不要嫂嫂礼物,你嫁给了我叶大哥,便是世上最好的礼物!
沈墨瞳进屋的时候,叶修正躺靠在长椅上休息。
笑看着她走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叶修道,怎么样,陆小悄没再淘气吧。
虽是问,却是很笃定的表qíng和语气。他自己一手教大的孩子,对其心xing,自是了如指掌。
沈墨瞳笑着将紫檀木盒子递给叶修。叶修打开一看,便笑了,对沈墨瞳道,这丫头倒也是花了点心思。
沈墨瞳道,这根玉簪该是价值不菲,我不知道该送她点什么,才能让她高兴。
叶修莞尔道,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丫头喜欢的多了。你且不用管,回头上街,你让她自己挑着买就是。
沈墨瞳遂不言语。稍静了片刻,看他的脸色犹自苍白,沈墨瞳不由面带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叶修一听,便笑了。
他的目光那么深,笑容那么温暖,带着种从内心深处缓缓散发出来的,欢盛与满足。
墨瞳儿。
叶修低柔地唤了她一声,然后虚弱地靠过来,将头,放在她的腿上,含着笑,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瘦硬,微凉,但唇如仰月,眉梢眼角皆是无可言传的恬静与温柔。
正午的日光从窗子透过,洒在他们身上。没有风,屋里只一片呼吸可闻的安宁。
沈墨瞳的心,宛如水光里浮游的荇糙,仿佛有一种qíng,似淡,还浓。
这个男人的一示弱,轻柔依恋在她的怀里,求取怜惜。可是沈墨瞳却在瞬间极其深刻地以为,是她自己,被怜惜了。
御书房厚重的书架被日光拖下沉重的影子,武和帝yīn郁地坐在yīn影里,面色苍白。
跪坐他对面的孙令,心一凉,感到股无端的幽冷。
皇上,那叶修能逃脱,不是因为他的暗器,而实是因为他的心计。他,孙令顿了一下,在内心为自己捏一把汗,在一开始,就已预料到不仅仅是最初那三个,所以攻击一发动,他便占尽先机逃出重围,后面真正的杀招,自是无法伤他分毫。
武和帝没有说话。
孙令偷看他的脸色,汗流浃背,也不敢说话。
死寂了半晌,武和帝突然出声笑了笑。看到了孙令的紧张,武和帝柔声道,一个人的心机算计,当真能如此可怕?
孙令语结了半天,弱弱地对了一句,叶修察人观色,算无遗策。
武和帝更深地笑了,重复道,算无遗策吗?
孙令这回再不敢接话了。
武和帝那双深冷的眼,望着孙令似笑非笑。孙令轻轻战栗,叩头道,下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治罪。
武和帝微笑道,胜负寻常事,爱卿不必惶恐,一个人的暗器再厉害,能敌得过四面八方的暗器?爱卿也是暗器大家,朕相信,定能让他,逃无可逃。
孙令打了个寒颤,这就是要他,再次下手。
可是和叶修作对,哪儿那么容易?就算是叶修死了,剩下的洛欢李承影,也必定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孙令黯黯然,却是诚惶诚恐,叩头领命。武和帝言笑道,爱卿请起吧。
从御书房出来,孙令带着难言的忐忑,顺畅了呼吸。不想猛一抬头,看见燕王萧煜,面带温和的微笑,一身清贵地负手站着。
仓皇不及行礼,萧煜已点头和他打招呼,孙大人。
孙令忙行礼唤王爷,内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希望。燕王是保叶修的,但愿他能劝说皇上,放弃诛杀。
萧煜刚一行礼,便被武和帝热qíng地搀扶起,赐坐坐下,武和帝看着萧煜的脸色,关切地道,煜儿好些了没?
萧煜淡淡笑,多谢父皇垂询,儿臣好多了。
武和帝笑眯眯一副慈父模样,萧煜刚yù说话,喉间一阵咳意,他扭头咳了几声,最后就只剩喘息,没有言语了。
武和帝抚着他的背,心疼道,叶修妙手,怎么还只是咳?
萧煜道,已经好多了,不想前日动了些气,又前功尽弃。父皇,萧煜顿了一下,言语中雄心尽退,心灰意冷只剩苍凉,儿臣这病,虽来得急,却也是日积月累,并非一朝一夕。儿臣历经此次凶险,得父皇佑助,侥幸逃脱,但耗损身体,儿臣再想像过去那样辅佐父皇,却力不从心了
话未说完,武和帝止住他,说道,煜儿上的折子,父皇看到了。但你五弟只懂得诗书礼仪,朝堂事他未经风雨,不堪付与。煜儿你别多心,好好养病,父皇离不开你!
萧煜一笑,说道,儿臣不孝,只是这身体不争气,稍一动气,胸口便气血翻涌,儿臣想静养些时日,偷偷懒,父皇,便恩准了吧?
萧煜语意温柔,他含笑讲,武和帝含笑听,一时父慈子孝,温qíng流转。
萧煜道,五弟已经长大,聪慧仁慈,我们身为皇子自该胸怀天下,父皇也不该过度宠爱,不舍得他历经风雨磨练羽翼。就先让五弟入吏部,熟悉熟悉人事,再入户部,多了解民生社稷。父皇意下如何?
武和帝道,你有这份心,总是好的。父皇年纪大了,jīng力有不足,这些年只你一个人分担,确也是苦了你了。你五弟孝悌,你平日多教教他,日后朝堂,总有个亲兄弟,是你的臂助。
萧煜恭顺地垂首应是。武和帝抚着他的背笑叹,日后我大周江山天下太平,兄友弟恭,父皇真是欣慰!
萧煜笑而承欢,闲聊几句,便行礼告退。行至门口,突而顿住,回头唤道,父皇。
他的目光中,那一丝无助的苍白脆弱,倏而刺痛了武和帝的心。
萧煜一向刚硬果敢,俊朗坚毅。这般柔弱无助的目光看过来,有多少心痛心冷,心死心伤。
武和帝刹那悲悯。萧煜垂下头,轻声道, 儿臣如今体病,天下名医虽多,终究技不如叶修。他又无意天下,左右活不过两三载去,还请,父皇放下一时之气。问心阁毕竟享誉天下,实力不可小觑,父皇何不放叶修一马,让五弟多一分助力,少一个死敌?
武和帝一时无语。萧煜忙行礼道,父皇息怒,是儿臣放肆了。
武和帝长叹口气,望着远远的萧煜,幽声道,你以为,朕是争一时之气么?
萧煜默然,怔怔望了武和帝半晌,躬身出去。
燕王萧煜身姿挺拔地在日光里走,唇边含笑,姿仪优雅高贵,可袖底下却攥狠了拳,青筋bào起。
他的内心里一片冷笑。
父皇啊,你是巴不得把叶修弄死,再让我来个久病不医,然后吴王继位吧?你除去的不是叶修,而是要把我釜底抽薪,断了我最大的臂助。
得叶修者得天下。可我和他都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便如此偏心,将我捧上去,置于风口làng尖,四面虎视眈眈,背腹受敌。然后一朝太平,便把我摔下来,弃如敝履,为你心爱的吴王扫清障碍。
我只是你拿来诱敌的靶子么?枉我数年来呕心沥血地辅佐,苦心经营,原来竟皆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十八章 暗生
叶修细看了看承影呈上来的暗器,拧眉道,果真是,无影王孙令。
承影道,朱必武自杀了,他们明的不成,定会来暗的吧。
叶修的指尖抚着暗器冷硬尖利的锋芒,沉吟了半晌,没出声。
承影素知他习惯,垂手静待也未打扰。末了叶修将手一松,放在瓷盘上的暗器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先生?承影开口问,以为他决定已下。
叶修却道,先替我,把小悄找来吧。
承影怔住,面露不解。叶修道,那丫头该是闯祸了,我得好好问问她。
承影躬身出去,不一会儿,陆小悄进来了,唤道,哥,你找我?
估计是被承影敲打过了,所以一进屋就格外乖巧。叶修也未说话,只淡淡地站在桌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